我的故鄉與我的孤獨(2 / 3)

我一直相信作家之所以成為作家,這個作家之所以成為這個作家而沒有成為那個作家,有他必然的理由。巴·烏斯托夫斯基在《金薔薇》一書中,曾提出這樣的觀點:經曆過苦難孤獨的童年,經曆過淒惻無望初戀的人,經過訓練,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我想我之所以成為現在這樣一個作家,與我的在故鄉的童年經曆有關。在我目前出版過的所有文學作品裏,中篇小說集《蒼茫冬日》與我在故鄉的童年經曆,關係最為密切。因為它已經成為我的文學之初,我不能不特別地珍視它。

我的故鄉地處豫西南南陽盆地盆底稍稍偏西的鎮平縣。這地方地處中國的中心腹地,在文化的版圖上,正處在黃河文化、楚文化和商洛文化的交叉地帶。特殊的地理環境和特殊的文化背景,決定了這裏既重秩序又重個性,既守中庸之道又喜張揚怪異的紛雜特征。一個三五千人同姓的大自然村,至今仍可當作正統中原文明的活的化石加以參研。一個十幾戶人家的雜姓小村,也可能出神通廣大的巫醫和神漢。這種繁雜和豐富,為我的文學創作,提供著最直接、最本質的營養。《蒼茫冬日》裏麵的九部作品,絕大多數寫的是故鄉的人和事。《王金栓上校的婚姻》《九哥是一片風景》,都是故鄉村裏外號叫“老太太”的單身漢的變種。這個單身漢的一生隻想做成一件事,即娶個妻子。然而他娶過四個妻子,最終還是赤條條一個人孤苦地死去了。我嫌這個原型太悲苦了些,就把他改造成王金栓和九哥了。我以為這樣既可保留“老太太”的精神,又不至讓讀者看了絕望。《蒼茫冬日》的故事,是從我一個遠房二奶的故事改造而成的。這個二奶現在還健在,今年已經是九十高齡了,她在七十歲到八十歲的十年間,確實“跪死”了四個人。不過,她本人沒有曼麗的家庭背景,也沒有曼麗的文化素養和美麗。《煞莊亡靈》和《天涼好個秋》,故事取材於鎮平縣真實發生過的一個事件和真實存在的一個人,引發我創作衝動的,卻是我爺爺、我奶奶和我外婆用十分衝淡的口氣講述的三個發生在抗日戰爭期間的小故事。爺爺說他年輕時曾給日本人修過炮樓,曾給國民黨軍隊修過工事,日本人許諾的工錢天天兌現從不拖欠,國民黨軍隊借我們家的門板後來成了軍營的劈柴煮飯用了。奶奶講了我那個遠房二奶被一個想非禮她的日本兵圍著一個麥秸垛追三圈,日本小隊長打了日本兵十個耳光的故事。外婆講的故事我已經直接寫到《煞莊亡靈》裏去了,就是那件把一串響屁當成機關槍響那件事。我覺得三位老人講述的事情,也許能幫助我們完善我們對曆史的記憶。餘下的幾篇,雖然我把故事的發生地改到了別處,但人與事,仍是從我的故鄉采擷的。在我這些小說裏多次出現的趙河,就在我外婆家村子西邊由北向南流淌。隻是我小說中的趙河要比實際的趙河大了很多。我覺得我有理由把這條河放大,因為它是流過故鄉境內唯一一條像模像樣的河。我想讓我作品中的故鄉,有美山,有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