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子(3 / 3)

“喂!”叫住打小鼓的,拿起鴨子來,再也舍不得放手。連價兒也沒問,遞給那人五毛錢。一手夾著包,一手提著鴨脖,那鴨子身上有個簧,一路“呀!呀”地叫著,直跑到胡同口劉家豆腐店裏。

“劉嬸,您把這個包給我媽去吧!”

“閨女,到了胡同口上還不回去,我不管!”

“勞您駕了,我還有急事,告訴我媽,下個大禮拜一準回來!”剛才坐來的那輛汽車正轉回去準備開走,她便趕快跳了上去。售票員眨著眼研究了她半天,撕了張到她剛才上車的那站的票,懷疑地笑道:“跑這麼遠您就為了拿那包東西換個破鴨子呀!”

忽然,不知從哪刮來的風,傳說有一部分女瓦工要轉業去學別的技術。小英子便偷看邱明華的言語行動,邱明華還照常上班幹活,下班研究鋪灰器,小英子有點沉不住氣了:

“明華姐!”有天下班時,走在路上,她假裝不在意地,手裏甩著根柳條說:“你愛咱這一門技術不?”

“你看呢?”邱明華笑道。

“愛。可是半路上要叫你去幹別的呢?你去不去?”

邱明華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正色說:“上級叫我上哪兒我都去。組織上是從全麵看問題,沒特殊需要,不會叫一個人改行!”

沉默了半晌——那根柳條不知什麼時候丟了——她又問:“要是組織上不命令你,讓你自個挑呢?”

“要是我知道另一項工作比這兒需要我,我就自動走!”

那陣風刮過去了,邱明華並沒調走。倒是在那架鋪灰器呈報技術改進科的頭兩天,來了通知,組織上決定調小英子去當電話員。因為工區有個電話員調走了。知道她有一股執拗勁,青年團就把說服小英子的工作交給了邱明華。邱明華作了一整天的準備,仍然信心不強。她知道小英子愛瓦匠這一行愛到骨頭裏。

晚上,關了燈,邱明華就從工地工作的複雜性談起,談到各個組織的配合,談到將來實行大型砌塊,又談到電話在這中間的重要性,而電話員……

小英子突然笑了一聲說:“我知道了!”

邱明華吃驚地說:“怎麼,你倒先知道了!怎麼樣,你同意不同意?”

“我知道工區少個電話員,剛你這麼一提,我就猜著了。組織上想叫我去,是不是?”還沒等邱明華回答,小英子又緊接著說:“組織決定有什麼話說。你不是說過嗎,要是另一項工作需要……就是不知道那技術複雜不複雜,要複雜點還好,有個鑽頭。”

邱明華不回答她前邊的問題,隻說:“我到交換台去過,一個人管成千成百的‘插銷’,看樣兒很不簡單!”

“那咱那鋪灰器呢?百分之二百!”沉悶了半天,她帶委屈的聲調問。

“創造鋪灰器就為了咱倆那百分之二百嗎?隻要鬧好了,推廣出去,還怕別人完不成百分之二百?”

小英子沒言語,憋了半天,哭起來了。邱明華跑過去安慰她,她硬咽著說:“你不用管我,我明白道理,就是管不住這隻眼,我哭是哭,去還是去。”

星期一,邱明華先把新鋪灰器送進技術改進科,然後把小英子送進了交換所。當天下午下班時,工段的通訊員來叫邱明華去接電話,邱明華拿起電話剛“喂”了一聲,就聽裏邊帶著鼻音喊道:“你到這兒來看過嗎?誰說這裏技術複雜,兩天就學會了。”然後也不等回話,就“吭”的一聲扔下了。

過了兩天,邱明華去給勞資股打電話,突然裏邊來了消防隊,接著又來了一個什麼女人,過一會兒又參加進來個四川人,電話裏亂成一鍋粥,於是所有的人喊起來:“喂!交換台,交換台‘怎麼?’又打毛衣了。”消防隊那人喊。

四川人在電話裏敲起鐵壺來:“喂,你聽到沒有?搞啥子,涮壇子嘛[注釋1]……吭朗吭朗……涮壇子嘛!”

邱明華不禁想到,這一定是小英子的工作出了岔子。心裏很不安。

第二天中午,邱明華準備了一肚子話去找小英子。走到交換所一問,人們說她下午兩點才接班。邱明華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人們笑著說:“放心吧,她已經好了。昨晚上受了批評,她自己也做了檢討,說是以前以為這工作太簡單,不願幹,現在才看出它的複雜性。雖挨了批評,興趣倒高了。”

邱明華到宿舍去找她,在拐角的地方看見副主任正氣呼呼地衝著天上喊:“你還往那兒瘋,上那上頭去幹什麼?”

邱明華順著副主任眼光望上去,發現小英子正穿著一副腳勾,站在電線杆頂上,得意地把左手卷成個筒,朝下喊道:“我這兒學業務呢,您沒見《遠離莫斯科的地方》時原電話員都會拉線嘛?”

邱明華微笑著想:“我還對她說點什麼呢?”

一九五六年

[注釋1]四川話,“開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