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蝸居的小科長(1 / 3)

當一個人到了40歲,仍然是一個科員的時候,或許娶一個被人搞大了肚子的縣長侄女,是唯一一個機會,能讓他在仕途上有所發展。毛人鳳就是這麼想的。但是就在他得意洋洋準備入洞房的時候,又收到一封意外的來信——戴笠邀請他加入軍統。一邊是地方上有權有勢的縣太爺,一邊是夢寐以求的通行證。毛人鳳隻有痛下殺手,連夜逃走。

——娶了個懷野種的千金

1934年,國民黨對共產黨的圍剿在火熱的進行中。日軍的鐵騎也踏上了中國的領地。大片江山浸潤在鮮血之中,在月光下泛著冷幽幽,寒慘慘的紅光。但有些中國人就是有苦中作樂的本領。在崇德一個小縣城的妓院裏,四五個科員打扮的男子正在飲酒作樂,為席上一人祝壽。

壽宴的主角,毛人鳳,當時還名叫毛善餘,此刻麵帶笑容,一團和氣地坐在上座,他不斷起身,為同僚布酒布菜。身邊坐著的兩個妓女一個抱琵琶,一個執牙板,依依呀呀地唱著風騷的小曲,其他人聽了都忍不住抱著身邊的女人動手動腳。而毛人鳳竟做了柳下惠,一動不動地端著酒杯,笑著看別人胡來。

一個身著長衫的年輕人笑對毛人鳳說:“齊五兄,今天我們幾個請你,就是為了讓你快活快活,你是不是一個姑娘都看不上,不給我們這個麵子啊?”

毛人鳳連忙起身拱手說:“振新兄,豈敢豈敢?隻是我平素少來這樣的地方,不太習慣,難免有些拘束。”

江振新大笑著說:“齊五兄啊,共事三載了,我可從未見你失態過。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本該大夥一同樂一樂,怎麼還是這麼拘謹啊?”

毛人鳳輕輕按去額頭的汗珠,又用濕手巾貼在滾燙的麵皮上冰著,低聲說著:“振新兄,你怎麼還不懂我呢?齊五我癡長了三十六年,卻仍然未能有個響當當的事業,立業不成,何以成家?”

座中另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拿酒過來說:“齊五兄,你說這話可要罰酒三杯。大家都是同科的科員,你說自己立業不成,莫非也是說我們幾個不成器了?”

毛人鳳連忙起身道歉,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說:“我怎麼敢有這樣的意思?幾位兄台都是地方俊傑,鳳毛麟角的人物,偏安在崇德,隻是天性喜愛閑適,並非能力不夠,不得施展。而我從年輕時就出外打拚,到三十多歲依然一事無成。原本有機會到湖北黃陂縣當縣長。不料桂係入主鄂政之後,我們這些蔣介石的同鄉,自然成為桂係的眼中釘,肉中刺,百般刁難,引薦我去黃陂的周念行先行離去,我六弟也自謀出路去了。那時我正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若不是蒙振新兄舉薦,我怎麼可能高攀到崇德來,有幸和諸位共事?而且諸位有家有業,我獨身漂泊多年,這其中種種,更不能跟你們比了。”

胖子慨歎說:“齊五兄有鴻鵠之誌,一定不是久困之人。我看齊五兄一定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現在局勢變化如此激烈,正是黨國需要人才的時候。我想肯定會有齊五兄施展拳腳的地方。”

江振新說:“聽說現在蔣委員長又發動了第四次圍剿,要堅決消滅共匪。還有他手下那個複興社,領頭的不是我們的初中同學戴春風麼?你跟他既是老鄉,又是發小,還都是黃埔軍校的校友,他對你一定十分信任。現在也正是複興社招兵買馬的時候,你何不去一封書信,投靠他呢?”

毛人鳳長歎一口氣,走到窗邊望著明月說:“這便是我的心結了。如果書信送去,他不找我去便罷,若找我去,一定會看輕我。我們一起長大,他現在是讓所有人聞之喪膽的特務頭子,而我還要在他手下討一碗飯吃。即便我不說什麼,其他人也會說閑話。再萬一,要是我辦砸了重要的事情,那我的前程可就徹徹底底地毀了。到時候不要說回來做科員,恐怕連性命都難保。對於此事,我時常左思右想,寫了信,又燒掉,總不能寄出。如果他也想得到我,也顧念我們從小的情誼,他自然會送信來請我。到時候我再去,便是名正言順地去幫忙,而不是投靠。不僅別人不會多說什麼,而且待遇自然也會好得多。”

在座的幾人都擊掌讚歎說:“齊五兄果然心思縝密,考慮周全。將來必然有出人頭地的時候,到時候,可別忘記我們幾個月夜清談的情分,請多多照顧才是。”

毛人鳳抱拳說:“諸位的幫攜齊五必然銘記在心,他日有機會,定然湧泉相報。”

胖子嚷道:“來來來,大家喝酒。老周我不會你們文縐縐的那套,卻知道隻要有酒有女人,天塌下來我都不管。”

大家哄笑著幹了一杯,江振新又說:“依我看,齊五兄的事業指日就能興旺,而年紀到了,這成家之事卻是不能夠再拖下去了。要不這樣吧,我替齊五兄保一樁大媒,包你如意,如何?”

毛人鳳心裏一動,還沒接話,旁邊人倒紛紛問起來:“振新兄保的是哪家的姑娘?”

江振新胸有成竹地說:“就是如今崇德縣城縣長的表侄女,我的表妹。齊五兄,你看如何啊!”

“哎呀,齊五兄,你可是得了天賜的豔福啊。振新兄的表妹可是崇德有名的美人,係出名門,溫柔賢淑,又尊貴,又體麵。可是多少人都高攀不上的呀。”

“還有,有當今的縣太爺做後台,陪嫁不會虧了你的,這個新娘子一定能保你前途似錦,仕途順利。齊五兄,你可是修了幾輩子才修來這樣的豔福啊。”

“依我看,齊五兄誌向遠大,堪稱英雄般的人物。英雄配美人,豈不剛好?而且聽說這位小姐眼光頗高,所以耽誤了許多年,今年剛好30,和齊五兄年紀也相當,真是樁樁件件都如意。我看齊五兄啊,你還是快點答應吧。”

眾人都在起哄,毛人鳳的額角又漸漸冒汗。他不敢馬上推辭,隻好對江振新說:“振新兄的好意,齊五心領了,隻是家中父母尚在,不敢不稟報一聲,私自婚配。等我家中書信一來,我一定上門提親。”

“一言為定,那就有請諸位做個見證,我和齊五兄幹了這一杯,等你的好消息了。”

毛人鳳喝下了掌中酒,眉頭卻始終皺著,不曾舒展開。

眼看快天明,酒樓的燈火也漸漸熄滅,幾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各自回家。一個高個兒和一個矮個兒拐進了茅房,邊方便邊聊起天來。

高個兒那人先冷笑一聲,說:“江振新這個鬼東西,竟然想出這樣一個主意,把自己相好送給齊五,自己倒落了個輕鬆自在。依我看,這兩人好了這麼久,恐怕是玩出了點什麼麻煩沒辦法收場,才急著給那姑娘找婆家。”

“毛善餘可不知道他要幫江振新養兒子。總之,他頭上的官帽可是越戴越綠了哦。”

“哈哈哈哈……”

兩人大笑著,解完手後,返身從原路離開,卻疏忽了“隔牆有耳”的四字古訓。轉角的陰影裏,恰站著一個男人,一動不動地聽完了他們的所有談話。等他們離開後,才慢慢走了出來,月光照亮他的容貌,竟然是毛人鳳。

毛人鳳肚子裏的算盤打得可跟別人不一樣。他聽到江振新提親的時候是滿麵愁容,可是現在聽完他們的談話,眉頭也舒展了,氣也順暢了,嘴角還浮起一絲微笑。

原來,毛人鳳一直謹小慎微,擔心自己一點過錯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他這麼多年來沒有娶親,一來是因為總是四處漂泊,居無定所;二來是因為很早之前,父母就在老家給他定下了一門親事。他嫌女方容貌不好,出身貧寒,完婚之後就很少聯係。雖然當時停妻再娶的現象太過於普遍,上到蔣介石這樣的政客,下到胡適、徐誌摩這樣的文人都是鄉間仍有妻小,另外自由戀愛結婚。但是毛人鳳不敢,所以當他聽到江振新要給他做媒,新娘子的條件還這麼好的時候,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是聽完同僚的談話,他馬上釋然了,覺得這盤婚姻合算之至。什麼樣的女人還不是一樣,他還覺得經驗越多越好。至於別人播種,生個兒子給他傳後,百年之後有人給他燒些紙錢,更是劃算之至。如果孩子是江振新的,從此之後江振新少不了對他感激涕零,百般順從。這筆賬翻來覆去地算他都覺得自己穩賺不賠,忍不住要大笑起來。

但是毛人鳳天生有一種壓抑的本能,即使心中狂喜,他也不流露出來,隻是麵上略略有些喜色。他抬頭看看月光,隻覺得今晚月色煞是可愛,便背著手,在心裏低低哼著妓女唱過的風騷小曲,沿著小路走回家去。

沒過幾天便是正月,毛人鳳想辦法湊了彩禮送去,江家也不挑剔,趕著收了,又定日子。堂堂一個縣長的表侄女,在十天之內就把婚約定了,講明正月十五過門。那邊江家是上上下下喜不自禁,這邊毛人鳳也是暗自得意,想想自己沒有親戚過來,麵上總是過不去。於是寫了封信給自己的胞弟毛善高,也就是後來臭名昭著的軍統特務毛萬裏,讓他過來幫扶一下,撐撐場麵。

信是寄回家了,但是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婚期眼看著一天天臨近,毛人鳳知道江家也不計較場麵,就將就著籌備婚禮。同僚和各界商戶的賀禮源源不絕,毛人鳳知道是縣太爺的麵子,便微微笑著照單全收,並一一記錄,準備找機會分頭拜謁,為自己前途鋪路。而那些背後叫他“烏龜”的人他也都記著,麵上雖然還是對誰都是一副笑彌勒的樣子,暗中卻也算計了千遍萬遍,想等自己羽翼豐滿之後,再一一報複。

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崇德縣城的街道上,老百姓們紮花燈、鬧彩船,一個個哆哆嗦嗦地苦著臉陪當官的找樂子。在這個寧靜的小縣城之外,整個中國陷入在特務統治的白色恐怖之中,暗殺、綁架、勒索層出不窮,整個國家萬馬齊喑。但是那些事仿佛都太遙遠了,遙遠得和這個小縣城,和這縣城中即將要結婚的新人無關。

“齊五兄,恭喜恭喜!”江振新也是滿臉喜氣,穿著嶄新的袍子走來道喜。毛人鳳大半天都在門口迎來送往,他寬寬的額頭上滲著汗珠,卻掩不住滿臉的興奮,眼睛裏滿是灼灼的寒光。見到江振新,他搶一步上去作揖:“哎呀,原來是振新兄,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對這個縣長大人的公子,未來的表郎舅,毛人鳳自然不敢怠慢。

“還客氣什麼,你我馬上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自然不說兩家話,哈哈。”江振新笑著搭著毛人鳳的手,轉身看他收拾一新的新居。

屋裏的擺設都是中西合璧的,有傳統的雕花大床,也鋪著地毯,放著痰盂。江振新環顧了一圈,又看到門口新貼的對聯,逐字讀道:“想今日月夜初渡,望他年蟾桂添枝。好聯倒是好聯,隻是需要改動一字,才符合實際。”江振新指著門上的喜聯道。

毛人鳳連忙說:“振新兄請講。”

江振新毫不客氣地說:“齊五兄今年三十有六了,雖然頗有柳下惠的風範,可在我看來,沒有一個男子能耐得了寂寞。這個‘月夜初度’倒也低估了齊五兄,我看,還是‘再度’更為恰當。”

毛人鳳麵上一紅,微微一笑,謙讓道:“振新兄說笑了。這副對聯我早想換掉,生怕唐突了小姐,讓小姐難堪。”

江振新阻攔道:“哎別啊,不用換,我把表妹交給你,今後還得靠你照顧她,男歡女愛,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希望你們馬到成功,添一個大胖小子,也算我這個媒人當得有始有終了。”

毛人鳳聽出江振新口氣中暗含的嘲諷,卻並不在意,依舊陪著笑臉。就在這時候,忽然一個差役走進屋喊道:“毛科長,你老家來人了,要見你。”

毛人鳳心裏一涼,他以為自己再度娶妻的事情被家裏知道了,原配的那個黃臉婆要來興師問罪。這下鬧開來,麵子掛不住事小,萬一婚事告吹了,可怎麼辦?他正膽戰心驚之際,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望著毛人鳳就跪倒在地說:“五哥,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毛人鳳立即扶起那人,不禁喊道:“六弟,你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