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嬌軀倚向他,紅唇吐香。
“真的真的。”他現在很聽妻子的話了。
“開酒樓?”
“開。”
“酒樓邊上再開間茶樓?”
“開……等等!”
“等什麼?你不樂意?”
輕輕放下墨筆,他張張嘴,俊然一笑,“蝶慢,你沒聽過嗎?芽富在術數,不在勞身;利在勢居,不在力耕。要賺銀子,功在精不在多。”
“就是說你不讓我開茶樓?”俏臉凶起來。
“……”當然不成,想到有“茶”字的商鋪竟然在他名下,極有可能是一個月厭惡得睡不著覺。想了想,他起身,讓她坐入檀椅,自己卻向外移去,嘴裏說著:“不是不讓,這種事,要慢慢來,從長計議。”
最後笑看一眼,揚袍而去。不能拂妻子的意,顧左右而言他總行吧。
總而言之,他自信已經很能“齊家”了。蝶慢要站,他不坐;蝶慢要休息,他不點燭;蝶慢不愛他去哪兒,他堅決不去。更是做到了“妻憂亦憂,妻喜亦喜”,先妻之憂而憂,後妻之樂而樂。
在家從妻,出門從妻,有子從妻,無子亦從妻。
如此,他不以為恥嗎?
遙想,東漢劉主抱過妻子的大腿痛哭徹夜,不為過;唐太宗之謀士房玄齡,籌謀自運,卻獨獨受夫人的壓迫,不為過;蘇東坡讚陳季常怕妻,有詩為證:“忽聞河東獅子吼,掛杖落手心茫然”,不為過。
故而,他亦不以為恥。
他的妻,刁蠻,但心思單純;凶狠,但從未對他有實質的傷害。她讓他背上“懼內”之名……唉,這名隻怕是洗不掉了。
偶爾琢磨,他對她,已無關兒時記憶了,許是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已視她為典範與其他公主千金比較了。
越比,越入心,而在她駐入心間的漫長歲月時,還夾著那麼一點點的怵意,而這怵意在年歲的增長中,亦是越積越多啊。
他怕啊,因愛而怕。不愛她,就不會怕她。
怕她,又愛她。
自己娶的妻,自己怕。
妾……隻怕一輩子也沒機會了。
這一生,他,認命!
花園小徑處——
言悟言歸緊隨其後,言歸摸摸鼻子,以肩撞了撞言悟,“喂,大人哪裏怕夫人了,很有……嗯,氣度雅量嘛。”
那一舉手,那一投足,那邁過門檻前衝夫人的回眸一笑……啊,誰敢說“戶部尚書舒南恭懼內”來著,分明是詆毀、是謠言?選
言悟嗤笑,刻意放慢腳步,拉開彼此與舒南恭的距離,悄聲道:“你眼瞎了,大人腳步虛浮,額上全是汗。”
汗?“有嗎?”笨蛋言歸睜大眼,若不是被人強行拉往,早意欲跑上前看個仔細了。
“笨蛋!”扯著他的後領,言悟幹脆停下步子,給自家大人一個“完整的”麵子。
可憐的大人,隻怕又要偷偷拭汗了。
一年後,景俊朝辭官,安享晚年。
六年後,舒南恭辭官,偕妻兒重返武昌舊地。
然而,貪得無厭的人,就算退出朝堂,也不會安於室啊。在妻子的督促下,舒南恭將為官多年的心得逐一記下,寫出一本《今貝雜言》。
丟開煩心事,閑來無事,翁婿倆飲酒、下棋、聽曲為樂,間或指點官場風雲,笑談往事。
然,舒南恭終是拗不過妻子的軟硬兼施,鬆口開了間茶莊,天天練“茶”量。
餘為官數載,深感古往今來,但有人者,必有官在。
居廟堂則心向樊籠外,居田園則嬉笑廟堂癡。縱使百年故侯,亦不過千鍾美酒,隻得半片閑愁。
紫袍層層,綠袍區區,綈袍爾爾。得誌時笑閑人三分,失腳時得閑人笑三分。
自餘辭官經年,臨江觀景,素日閑散,故著書一冊,所記不過餘為官時之片言感語,娛己、娛妻、娛子矣。
為臣者,當稱能受位,稱職受祿。然天下屍位素餐者日多,餘為戶部尚書,知六部之中,吏部貴、戶部富、禮部貧、兵部武、刑部威、工部賤。若為封妻蔭子,可於吏部著事;若為斂財,可於戶部著事,若為民請命,可於工部著事;另兵、刑、禮三部,仍辛苦之地也,若想效命,需慎之再慎。
另有片言四部,著記於後,曰才情、曰通達、曰上下、曰斟選。
此四者,若爾等讀之能解頤,讀之而噴飯,而宿疾頓愈,餘亦樂矣!
——《今貝雜言·自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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