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時候,也經常出岔子,這些人在北京幹了大半年了,該回家過年去了。有一兩次碰上包工頭不結賬的,帶著工錢躲起來的情況,他們沒有別的出路,又前呼後擁地來找老郭,他們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訴說自己的不幸,一家人就指望打工掙這點兒錢呢,驢呀馬呀的幹了大半年了,血汗錢一分沒拿到,他們心寒,他們喊冤。這時的老郭,臉色是鐵青的,老家的生活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土裏刨食的農民,他們容易嗎?不容易。老郭一手捂不過天來,這種事全國各地都有,他管不了那麼多,但他的親人,同鄉受難了,他不能不管。
於是老郭開始打電話開始聯係,聯係來聯係去,總能找到一些瓜葛的人和單位,其實這些單位和人都和包工頭存在利害關係,他們沒少得包工頭的好處,說是包工頭躲了,其實躲的隻是這些民工,他們能躲那些人嗎?他們明年還想不想吃飯了。聯係上這些人,問題就解決了,說好時間、地點,領錢就是了。
鄉人們又是千恩萬謝了,一步三回頭,抹著眼淚,發誓等過完年,春暖花開時節,來北京,還找郭首長來。
老郭就一臉凝重了。
時間長了,黃小毛發現老郭這人除了水平差一點,人並不壞。起碼這人還是有良知的,懂得鄉人們的疾苦。如果讓這人當大些的領導,說不定會幫助廣大的弱勢群體辦一些好事、實事。可惜,老郭這輩子除了為鄉人們在北京找點活兒路外,其他的事也做不了什麼了。
因此,處長老郭就感到很悲哀,馬上就要退休了,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弄個巡視員的頭銜,雖說不是什麼官,副司級的待遇還是有的,說起來也好聽,副司級幹部,相當於老家市裏的副市長或副書記一級。這是老郭的一個夢想。
機關為了平衡各種關係,每年都會有這樣的職務變動,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就要退了,給個待遇吧,這樣一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留的安心,走的愉快。自從機關改革之後,人精簡了一大半,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那麼多閑職和編製了,運作起來,就相當有難度。
老郭為了這,不惜冷落自己的同鄉小宮,而和黃小毛打得火熱,甚至他在人前人後一直說黃小毛的好話,把自己的接班人也甘願讓給黃小毛。這一切,都是因為黃小毛是楊司長的人。現在楊司長不被待見了,黃小毛自然也沒什麼大用了。老郭的真實麵目就顯露出來了,他該和小宮咋的還咋的。
中午的時候,老郭總會把小宮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去閑扯,兩人關起門來,用家鄉話說事,兩人感到很親切,滿耳都是鄉音,親不親故鄉人呢。
這些年來,小宮名副其實地是老郭的一名小兄弟,鞍前馬後的容易麼,為了啥,還不是為了讓老郭栽培一下,以後好有個出頭之日。老郭心灰意冷了,巡視員弄不上就弄不上吧,但他一定要對得起小宮,讓小宮牢牢記住自己的恩情,日後見麵了,小宮會念他個好。年呀節呀的,這些老幹部回機關搞聯歡時,也有個人打招呼。那時候,連個人都不上前問候一聲,那才是悲涼呢。
於是,老郭一有空閑時間就把小宮叫到自己辦公室去。老郭用鄉音說得語重心長,說自己這一輩子的得失,同時也把為人為官的感悟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小宮。這是人生一筆寶貴的財富。就看小宮自己的悟性了。
小宮在老郭麵前,始終以一名晚輩的身份洗耳恭聽。機關裏一撥一撥人,永遠有老一撥對小的這一撥知根知底,還有的不少是老的這一撥親手調到機關的,或者是自己栽培的。老的這一撥不退,小的這一撥永遠抬不起頭來,有短處,或感情債在老的那一撥手裏捏著,於是小的這一撥就小心地為人,夾著尾巴做事。等老的這一撥退了,他們成為老人的時候,這時他們才長籲一口氣,沒有什麼尾巴在別人手裏捏著了,然後揚眉吐氣地做人,做官。他們手裏又捏著更年輕一撥人的短處了。
當年小宮求老郭辦事時,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往老郭家跑,說著低人一等的話,這就是為人的短處。況且,老郭把小宮弄到機關來了,老郭又是處長。小宮這種處境,在老郭麵前將永遠短下去。正如,黃小毛和老周、楊司長的關係一樣。
黃小毛有時甚至想:這世界來一場大地震該多好哇,一切都不複存在,睜開眼就是嶄新的了,誰也不欠誰了,誰也不求誰了,然後掄開膀子重新建設一個全新的世界,那是多麼好的一種境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