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祖先(2 / 2)

這個哥哥卷頭發,黝黑的臉,眼神靦腆而又成熟,一看就知道已經承受了很重的生活擔子。問他為什麼不讀書,他平靜地說,父親死於戰爭,家裏還有母親和妹妹。這個簡練的回答使我們都沉默了。

我從口袋裏摸出兩支圓珠筆,塞在兄弟倆的手上,想說句什麼,終於沒有開口。是的,孩子,你們可能都不識字,用不著圓珠筆,但你們的祖先是世界上最早發明文字的人。在你們拉車空閑時,哪怕像祖先刻寫楔形文字一般畫幾筆吧,這番心意,來自你們東方那個發明了甲骨文的民族。

去兒童醫院,心裏更不好受。那麼多病重的孩子,很多還是嬰兒,等待著藥品,而藥品被禁運。病房的每張床上都坐著一個穿黑衣的母親,毫無表情地抱著自己的孩子,魯豫想打開話題,問一位母親:“這麼小的孩子病成這樣,你心裏一定……”話沒說完,這位母親便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魯豫想道歉,但自己也早已兩眼含淚。

我們想給病房裏的每位母親留點錢,但剛摸出,就被醫院負責人嚴詞阻止。我隻得走出病房,在走廊裏徘徊。走廊裏,貼著很多宣傳畫,都以兒童為題材,一幅的標題是:“禁運殺害伊拉克兒童”,另一幅的標題是“記住”,畫了一雙嬰兒的大眼。

我心中湧出了很多不同方麵的話語,一時理不清楚——

我想說,許多國際懲罰,理由也許是正義的,但到最後,征罰的真正承受者卻是一大群最無辜的人。你們最想懲罰的人,仍然擁有國際頂級富豪的財富,過著世界上最豪華的日子。

國際懲罰固然能夠造成一國經濟混亂,但對一個極權國家來說,這種混亂反而更能養肥一個以權謀私的階層。你們以為長時間的極度貧困能滋長人民對政權的反抗情緒嗎?錯了,事實就在眼前,人們在缺少選擇自由的時候,什麼都能適應,包括適應貧困;貧困的直接後果不是反抗,而是尊嚴的失落,而失落尊嚴的群體,更能接受極權統治。

有人也知道懲罰的最終承受者是人民,卻以為人民的痛苦對統治者是一種心理懲罰,這也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推理。鞭打兒子可以使父親難過,但這裏的統治者與人民的關係,並不是父親和兒子,甚至也不是你們心目中的總統和選民。

當然,也想對另外一個方麵說點話。你們號稱當代雄獅,敢於抗爭幾十個國家的圍攻,此間是非天下自有公論,暫不評說;隻不過你們既然是堂堂男子漢,為什麼總是把最可憐的兒童婦女端在前麵作宣傳,引起別人的憐憫?男子漢即便自己受苦也要掩護好兒童婦女,你們怎麼正好相反?

以上這些,隻是一個文人的感慨,無足輕重,想來在這個國家之外,不會有發表上的困難吧。

我想我有權利發表這些感慨,以巴比倫文明朝拜者的身份。巴比倫與全世界有關,而眼前的一切,又都與巴比倫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