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卷——譯詩(2)(3 / 3)

和使人夢想永恒的無邊昊蒼。

溫柔的是隔著那些霧靄望見

星星生自碧空,燈火生自窗問,

煙煤的江河高高地升到蒼穹,

月亮傾瀉出它的蒼白的迷夢。

我將看見春天,夏天和秋天,

而單調白雪的冬天來到眼前,

我就要到處關上窗扉,關上門,

在黑暗中建築我仙境的宮廷。

那時我將夢到藏青色的天邊,

花園,在純白之中泣訴的噴泉,

親吻,鳥兒(它們從早到晚地啼)

和田園詩所有最稚氣的一切。

亂民徒然在我窗前興波無休,

不會叫我從小桌抬起我的頭;

因為我將要沉湮於逸樂狂歡,

可以隨心任意地召喚回春天,

可以從我心頭取出一片太陽,

又造成溫霧,用我炙熱的思想。

信天翁

時常地,為了戲耍,船上的人員

捕捉信天翁,那種海上的巨禽——

這些無掛礙的旅伴,追隨海船,

跟著它在苦澀的漩渦上航行。

當他們把它們一放到船板上,

這些青天的王者,羞恥而笨拙,

就可憐地垂倒在他們的身旁

它們潔白的巨翼,像一雙槳棹。

這插翅的旅客,多麼呆拙委頹!

往時那麼美麗,而今醜陋滑稽!

這個人用煙鬥戲弄它的尖嘴,

那個人學這飛翔的殘廢者拐躄!

詩人恰似天雲之間的王君,

它出入風波間又笑傲弓弩手;

一旦墮落在塵世,笑罵盡由人,

它巨人般的翼翅妨礙它行走。

盲人們

看他們,我的靈魂,他們真醜陋!

像木頭人兒一樣,微茫地滑稽;

最夢遊病人一樣地可怕,奇異,

不知向何處瞪著無光的眼球。

他們的眼(神明的火花已全消)

好似望著遠處似地,抬向著天

人們永遠不看見他們向地麵

夢想般把他們沉重的頭抬倒。

他們這樣地穿越無限的暗黑——

這永恒的寂靜的兄弟。哦,都會!

當你在我們周遭笑,狂叫,唱歌

競至於殘暴,盡在歡樂中混醉,

你看我也征途仆仆,但更麻痹,

我說:“這些盲人在天上找什麼?”

人和海

無羈束的人,你將永遠愛海洋!

海是你的鏡子;你照鑒著靈魂。

在它的波浪的無窮盡的奔騰,

而你心靈是深淵,苦澀也相仿。

你喜歡汩沒到你影子的心胸;

你用眼和臂擁抱它,而你的心

有時以它自己的煩囂來逸興,

在難馴而粗獷的呻吟聲中。

你們一般都是陰森和無牽羈:

人啊,無人測過你深淵的深量;

海啊,無人知道你內蘊的富藏,

你們都爭相保持你們的秘密!

然而無盡數世紀以來到此際,

你們無情又無悔地相互爭強,

你們那麼地愛好殺戮和死亡,

哦永恒的鬥士,哦深仇的兄弟!

煩悶(兩首)

我記憶無盡,好像活了一千歲,

抽屜裝得滿鼓鼓的一口大櫃——

內有清單,詩稿,訴狀,曲詞,

和卷在收據裏的沉重的發絲——

藏著秘密比我可憐的腦還少。

那是一個金字塔,一個大地窖,

收容的死者多得義塚都難比。

我是一片月亮所憎厭的墓地,

那裏,有如憾恨,爬著長長的蟲,

老是向我最親密的死者猛攻。

充滿了凋謝薔薇,

一大堆過時的時裝狼藉紛披,

隻有悲哀的粉畫,蒼白的蒲遂

呼吸著開塞的香水瓶的香味。

當陰鬱的不聞問的果實煩厭,

在雪歲沉重的六出飛花下麵,

拉得像永恒不朽一般的模樣,

什麼都比不上跛腳的日子長。

從今後,活的物質啊,你隻是

圍在可怕的波浪中的花崗石,

瞌睡在籠霧的撒哈拉的深處;

是老斯芬克斯,浮世不加關注,

被遺忘在地圖上——陰鬱的心懷

隻向著落日的光輝清歌一快!

當沉重的低天天像一個蓋子般

壓在困於長悶的呻吟的心上

當他圍抱著天涯的整個周圈

向我們瀉下比夜更愁的黑光;

當大地已變成了潮遠的土牢——

在那裏,那“願望”像一隻蝙蝠般,

用它畏怯的翅去把牆壁打敲;

又用頭撞著朽腐的天花板;

當雨水鋪排著它無盡的絲條

挖一個大牢獄的鐵柵來模仿,

當一大群沉默的醜蜘蛛來到

我們的腦子底裏布它的網,

那些大鍾突然暴怒地跳起來,

向高天放出一片可怕的長嚎,

正如一些無家的飄零的靈怪,

開始頑強固執地呻吟而叫號。

——而長列的棺材,無鼓也無音樂,

慢慢地在我靈魂中遊行;“希望”

屈服了,哭著,殘酷專製的“苦惱”

把它的黑旗插在我垂頭之上。

我沒有忘記

我沒有忘記,離城市不多遠近,

我們的白色家屋,雖小卻恬靜;

它石膏的果神和老舊的愛神

在小樹叢裏藏著她們的赤身;

還有那太陽,在傍晚,晶瑩華豔,

在折斷它的光芒的玻璃窗前,

仿佛在好奇的天上睜目不閃,

凝望著我們悠長靜默的進膳,

把它巨蠟般美麗的反照廣布

在樸素的台布和嗶嘰的簾幕。

亞伯和該隱

亞伯的種,你吃,喝,睡;

上帝向你微笑親切。

該隱的種,在汙泥水

爬著,又可憐地絕滅。

亞伯的種,你的供牲

叫大天神聞到歡喜!

該隱的種,你的苦刑

可是永遠沒有盡完?

亞伯的種,你的播秧

和牲畜,瞧,都有豐收;

該隱的種,你的五髒

在號饑,像一隻老狗。

亞伯的種,族長爐畔

你袒開你的肚子烘;

該隱的種,你卻寒戰,

可憐的豺狼,在窟洞!

亞伯的種,戀愛,繁殖!

你的金子也生金子。

該隱的種,心懷燃熾,

這大胃口你得當心。

亞伯的種,臭蟲一樣,

你在那裏滋生,吞刮!

該隱的種在大路上

牽曳你途窮的一家.

亞伯的種,你的腐屍

會壅肥你的良田!

該隱的種,你的大事

還沒有充分做完全;

亞伯的種,看你多羞

鐵劍卻為白梃所敗!

該隱的種,升到天宙,

把上帝扔到地上來!

赤心的女仆

——波特萊爾

那赤心的女仆,當年你妒忌她,

現在她睡眠在卑微的草地下,

我們也應該帶幾朵花去供奉。

死者,可憐的死者,都有大苦痛;

當十月這老樹的伐枝人噓吹

它的悲風,圍繞著他們的墓碑,

他們一定覺得活人真沒良心,

那麼安睡著,暖暖地擁著棉衾,

他們卻被黑暗的夢想所煎熬,

既沒有共枕人,也沒有閑說笑,

老骨頭冰凍,給蟲豸蛀到骨髓,

他們感覺冬天的雪在滲幹水,

感覺世紀在消逝,又無友無家

去換掛在他們墓欄上的殘花。

假如爐薪嘯歌的時候,在晚間,

我看見她坐到圈椅上,很安閑,

假如在十二月的青色的寒宵,

我發現她蜷縮在房間的一角,

神情嚴肅,從她永恒的床出來,

用慈眼貪看著她長大的小孩;

看見她凹陷的眼睛墜淚滾滾,

我怎樣來回答這虔誠的靈魂?

快樂的死者

在一片沃土中,那裏滿是蝸牛,

我要親自動手掘一個深坑洞,

容我悠閑地攤開我的骨頭,

而睡在遺忘裏,如鯊魚在水中。

我恨那些遺囑,又恨那些墳墓;

與其求世人把一滴眼淚拋撒,

我寧願在生時邀請那些饑鳥

來啄我的賤體,讓周身都流血。

蟲豸啊!無耳目的黑色同伴人,

看自在快樂的死者來陪伴你們;

會享樂的哲學家,腐爛的兒子。

請毫不懊悔地穿過我臭皮囊,

向我說,對於這沒靈魂的陳屍,

死在死者間,還有甚酷刑難當!

異國的芬芳

秋天暖和的晚間,當我閉了眼

呼吸著你炙熱的胸膛的香味,

我就看見展開了幸福的海湄,

炫照著一片單調太陽的火焰;

一個閑懶的島,那裏“自然”產生

奇異的樹和甘美可口的果子;

產生身體苗條壯健的小夥子,

和眼睛坦白叫人驚異的女人。

被你的香領向那些迷人地方,

我看見一個港,滿是風帆桅檣,

都還顯著大海的風波的勞色,

同時那綠色的羅望子的芬芳——

在空中浮動又在我鼻孔充塞,

在我心靈中和入水手的歌唱。

黃昏的和諧

現在時候到了,在莖上震顫顫,

每朵花氤氳浮動,像一爐香篆,

音和香味在黃昏的空中回轉,

憂鬱的圓舞曲和懶散的昏眩。

每朵花氤氳浮動,像一爐香篆,

提琴顫動,恰似心兒受了傷殘,

憂鬱的圓舞曲和懶散的昏眩!

天悲哀而美麗,像一個大祭壇。

提琴顫動,恰似心兒受了傷殘,

一顆柔心,它恨虛無的黑漫漫!

天悲哀而美麗,像一個大祭壇,

太陽在它自己的凝血中沉湮……

一順柔心(它恨虛無的黑漫漫)

收拾起光輝昔日的全部餘殘!

太陽在它自己的凝血中沉湮……

我心頭你的記憶“發光”般明燦!

贈你幾行詩

贈你這幾行詩,為了我的姓名

如果僥幸傳到那遼遠的後代,

一晚叫世人的頭腦做起夢來,

有如船兒給大北風順勢推行,

像飄渺的傳說一樣,你的追憶,

正如那銅弦琴,叫讀書人煩厭,

由於一種友愛而神秘的鎖鏈

依存於我高傲的韻,有如懸係;

受詛咒的人,從深淵直到天頂,

除我以外,什麼也對你不回應!

——哦,你啊,像一個影子,蹤跡飄忽。

你用輕盈的腳印和澄澈的凝視

踐踏批評你苦澀的塵世蠢物,

黑玉眼的雕像,銅額的大天使!

窮人們的死亡

這是“死”給人安慰,哎!使人生活

這是生之目的,這是唯一希望——

像瓊漿一樣,使我們沉醉,振作;

使我但有勇氣一直走到晚上;

透過飛雪,凝霜,和那暴風雨,

這是我們黑天涯的顫顫光明;

這是記在簿錄上的著名逆旅,

那裏可以坐坐,吃吃,又睡一頓:

這是一位天使,在磁力的指間,

握著出神的夢之賜予和睡眠,

又替赤裸的窮人把床來重鋪;

這是神祗的光榮,是神秘的倉。

是窮人的錢囊和他的老家鄉,

是通到那陌生的天庭的廊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