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過父皇的事!”
我久久無法成言,失神良久,才再次彙聚真氣,拚盡全力用靈脈吸取天地之精華,將其注入我的內丹之中,以提升它的靈氣。我不知道我的內丹到底能不能幫蘊澈祛除陰氣,延續陽壽,但這是我唯一可以想到的辦法。
(七)
我的努力到底沒有白費,三日後,正是月圓之夜,我的內丹借著圓月的光華化作了一枚淡紫色的丹丸。
我低頭看看自己滿頭的白發,還有那副瞬間枯老皮囊,如果可以離開,我真希望現在就離開,到蘊澈永遠找不到我的地方,讓他永遠看不見我這個樣子。
可惜,我走不了。
深夜,蘊澈還未安睡,他一個人踱步到庭院,當他看見我的樣子,臉上全是驚惶。“小櫻?你怎麼了?”
我笑笑,輕喚著他的名字:“蘊澈……”
然後,我將練好的靈丹化作最後一場花瓣雨,落在他身上,融進他的身體。一向行動慢條斯理的樟爺爺驚駭地大叫:“小櫻,不要啊,你六年前便已傷了靈根,如今你再將內丹給了他,你會灰飛煙滅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這是我想到的唯一能救蘊澈的方法。”
“傻丫頭,他不過是個凡人,陽壽盡了,轉世還能為人。你若枯萎了,就會灰飛煙滅,消失於天地間。”
“我愛的是蘊澈,我的澈王爺,若是他轉世為人,也再不是我的蘊澈,我愛的男人。”
“你!你怎麼這麼糊塗啊!”
“我不糊塗,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蘊澈,你知道嗎?從此以後,我就在你的身體裏了,你我再也不會分開了……
原來枯萎並不痛苦,我隻是覺得悲傷,悲傷到了極致,卻連眼淚都已經幹枯。
墨蘭似乎聽見了動靜,匆忙披上衣服從屋內出來,當她看見我的樣子,看見容光煥發的蘊澈,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才恍然回神,剛要開口,蘊澈忽然轉頭看向她,一雙黑眸閃動著迫人的銳氣。
“為什麼我分明感覺到你的氣息微弱,靈氣盡失,你卻還能好好站在這裏,氣色如此好?!”
“我……”
“你,你不是小櫻?”蘊澈一步步逼向她,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盛怒的樣子,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小櫻。”
墨蘭被逼得退了兩步,見一切再也無法隱瞞,終於咬咬牙,站定,“對,我不是。”
聞言,蘊澈猛然拔出纏住腰間從不離身的軟劍,劍鋒映著寒月的冷光,逼在墨蘭的喉間:“說!那你到底是誰?你冒充小櫻欺騙我,究竟有什麼目的?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墨蘭看著咽喉處的冷劍,眼淚一串串從臉頰上墜落。“為什麼?剛才你還對我海誓山盟,一轉眼,就要殺我?”
“那是因為剛才我當你是小櫻。”
“小櫻?小櫻!為什麼你的眼裏隻有小櫻?”墨蘭回身指了指床邊的那盆墨蘭,光芒一閃,她身上素白的衣裙化作了黑色,她的相貌未變,氣質卻變得高貴清雅。
“你,可還記得墨蘭?”
“墨蘭?”
“蘊澈,我是墨蘭,當年你在燁熠王府中帶回的墨蘭。你隻知道小櫻非凡塵俗物,你可知道我比她的修行更高?”
蘊澈看著窗邊的墨蘭,恍然大悟:“難怪,難怪你對我和小櫻的事情了如指掌。”
“可你不知道,小櫻隻是一株櫻花樹,縱然你對她一往情深,立誓非她不娶,她也無法化成人形和你長相廝守。我不想看著你抱憾終身,才化身成她,想要了卻你的夙願。”
“可你終究不是她!”然後,蘊澈轉頭,看向我。
那時,我的視線已經模糊,可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眼中強烈的痛苦與悔恨,以及那一聲悲傷的呼喚:“小櫻,對不起!”
我用最後的力氣笑笑,“你沒有對不起我。當初,我不後悔為你斷了靈脈,葬送了數百年的道行,今日,我也不後悔——為你煙消雲散!蘊澈,你要活著,你不要忘了,你答應過你父親的事情……”
我終於解脫了,靈魂從真身中脫離,飄向遙遠的天際。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化作一片虛無,再也沒有知覺,沒有意識……
我就這麼消失了,這世界再沒有小櫻。
我不後悔,過去不悔,將來也不悔,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墨蘭能像我一樣,好好陪著他。
(十)
時間在我的混混沌沌中度過了一年。
忽然有一日,我仿佛從睡夢中清醒,我睜開眼,看見一片湛藍的天空。
我低下頭,遠遠地看見屍橫遍野的戰場。
蘊澈坐在馬上,氣勢恢宏,一如我與他初見的樣子。我想跟他說話,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天空中一縷無形的遊魂,除了遠遠望著他,什麼也做不了……
於是,我就一直看著他,看他親率著誓死效忠他的奚成軍,在鮮血鋪平的帝王之路上,一步步踏上皇位。
蘊澈登基那日,正是初春,百花開得正豔,顧公公宣讀先皇遺詔,眾臣跪地臣服。
蘊澈坐在龍椅之上,殿前的一片櫻花林落英繽紛。春風一度,他猛然一陣劇咳,鮮血從他口中濺出,染紅了他手中的白帕。
他看了一眼帕子,迅速收好,若無其事地抬抬手。“平身。”
……
下朝之後,他回到寢宮,第一件事還是看院前的泥土可有什麼變化,然後,他割開手腕,讓鮮血滴入泥土。
錦瑟又一次不怕死地進言:“皇上,您就別信那和尚胡言亂語了,你每日用血澆灌小櫻,也不可能讓她複活的。”
蘊澈搖頭,“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試試。”
這時,有一朝臣進諫,說是有人發現燁熠王爺違抗“京城之內嚴禁種蘭花”的聖旨,偷偷在府中種了蘭花。聞言,我再環顧皇宮,才發現皇宮之內百花齊放,唯獨不見墨蘭,甚至沒有任何品種的蘭花。再回憶一番,我似乎在整個京城都未見過蘭花。
蘊澈聞言,蹙眉良久,才道:“我念在與他同宗的份上,本想饒他一命,他卻公然違抗聖旨……罷了,就交由宗人府發落吧。”
“遵旨。”
那大臣退下,我看著蘊澈劇烈咳嗽時起伏的脊背,再也無言。
三十年後。
距離我死去,已經九千九百九十天了。
蘊澈以手帕拭去嘴角的鮮血,喝下一大碗苦藥,他說,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經油盡燈枯,可是他不能死,他還要每日用血澆灌我,他死了我就不可能再複活了。
錦瑟捧著手中的花盆,接著蘊澈手腕上滴下的血,他的血一滴一滴流的很慢,仿佛就快幹涸了。
“皇上,您的龍體要緊啊……”
蘊澈有氣無力道:“錦瑟接旨。”
錦瑟忙俯身跪地。
“若我昏迷不醒,你一定要每日取我的血澆灌小櫻,若有違旨,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錦瑟遵旨!”
自那日後,蘊澈真的昏迷了,但他還有一息尚存,或許那一息孱弱的氣息還在期盼著奇跡會出現。
我死去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天,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從半空中吸走,一陣天旋地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錦瑟正抱著我微微發抖。
她跪在榻前,顫抖著在蘊澈毫無知覺的手腕上割上一刀,鮮血滴落之時,她忽然驚叫:“皇上,發芽了,您快看,是小櫻,是小櫻的根又發芽了。”
昏迷了十日的蘊澈竟然睜開了眼睛,灰暗的眼睛死死盯著麵前的嫩芽,他伸手想要觸摸,手指最後無力地垂下。
他的雙唇開啟,我依稀聽見他道:“小櫻,若有來世,我願做一株常青藤……”
(十一)
一年後,錦瑟細細修剪著皇陵前種著的櫻花樹,忽然發現,在櫻花樹的腳下長出一株常青藤,翠綠的枝蔓緊緊纏著櫻花樹。
她蒼老的臉上露出了許久未有的笑容。
“皇上,從今往後,你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承諾過我的,他真的做到了。
所以,我從不後悔愛過他,過去不悔,現在也不悔!
一個熟悉的黑色倩影一步步走近,淡雅的幽蘭香,沁人心脾。
她看著蘊澈的陵墓,眼淚一滴滴落下光潔動人的臉龐,她說:“蘊澈,你到死都不肯見我一麵,你就那麼恨我?可是你知不知道,這一切也非我所願……是燁熠王爺遵皇上之命,想盡一切辦法要除掉你,他暗殺過你多次,都未成功,最後想到讓我害你。燁熠王爺對我有再生之恩,我不得不從。可你有金身護體,我傷不了你,隻好扮作小櫻接近你……”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會愛上了你……”
“你也一定不會想到,三十年前,我用我數百年的修為,為小櫻守護住元神……”
“希望你們能原諒我!”
後記
過去的時間,我總是在忙碌,時間仿佛在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中變成一盤散沙。直到不久前,我經曆了一場悲傷的離別——我最敬愛的人在與病魔頑強抗爭了五年之後,決然離開。
他離開的前幾天,我曾經發信息給他,問他:“聽說您病了,現在身體好些了嗎?您在哪家醫院,我想去探望您。”
他給我的回複卻是:“謝謝你的關心!我隻是前些日子心髒有些不舒服,現在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我現在身體恢複得很好,你不必來看望我。”
一周後,我得到他離世的噩耗,晴天霹靂般的震撼之後,我反複看他回複我的信息,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何要走得如此安靜和決絕。後來,我想明白了。他是知道有太多的人關心他、在意他、尊敬他,所以才一直隱瞞了自己的病情,他不希望自己的痛苦成為別人的悲傷,更不希望自己的病情換來別人無微不至的關照,讓他失去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機會。
這樣的隱瞞,讓他固執地過完了自己的餘生,然而,這樣的訣別,對他身邊的人何嚐不是一種殘忍?
長久的悲傷沉澱以後,我停下了忙亂的腳步,開始去深思生命的意義——
人生短短百年,我們負重前行,期待看見路的盡頭會有怎樣的風景?當我們真正走到了盡頭,等待我們的又是什麼風景?我想不出來,便開始和一些人聊天,他們都是身患絕症,已經乘上生命“末班車”的人,對他們來說,生命的行程隻剩下最後一站,他們想停下腳步,多看一眼身邊的風景,哪怕隻是一株花開,一片葉落,無奈生命匆匆,一生一世,不過是忽然而已。
原來,人生的故事不似小說,起承轉合之後必定能等來一個水到渠成的結局,人生的故事總是不知在何時戛然而止,隻餘下璀璨而短暫的煙花在回憶裏。
我這本書,便是想要記錄下這生命中最燦爛的煙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