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遭遇是我的父母造成的。
首先是我的母親,因為她偷了別人的一塊髒肉。
那塊髒肉並沒有多大,聽說也就三兩多四兩的樣子。那是一個早上。那個早上下過一點小雨,地麵有些髒。那塊髒肉是怎麼掉地的,那賣肉的大嬸自己也不清楚,聽說她還來來去去的踩過了好幾腳,撿起的時候,她曾吹了幾吹,可怎麼也吹不幹淨,便丟在了桌子的一角,那是一個不太幹淨的地方。在她想來,那樣的一塊髒肉,誰還會掏錢呢?
我母親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她看到那塊髒肉的時候,心裏嘭地跳了一下,就站住了。
母親想,隻要把水龍頭的水開大一點,或許是可以洗幹淨的,就是洗不幹淨也沒關係,下鍋的時候少放點鹽,多淋一點醬油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母親的手裏當時拿著一把菜花。她看了一眼那位賣肉的大嬸,發現她沒有注意她,就把那把菜花悄悄地放在了那塊髒肉的上邊,然後擠在別人的身後,裝著也要買肉的樣子。她當然裝不了多久,她的心當時相當的緊張,等到那位賣肉的大嬸忙著給別人割肉的時候,她馬上把那塊髒肉抓進了她的菜花裏。可她沒有想到,有一個人早就把她看在了眼裏。那個人就在她的身後,也是一個賣肉的,但他沒有把她喊住。如果他當場喊了一聲,也許就沒有了後邊的事了,因為母親可以說,她是無意的,她隻需要把那塊髒肉放回桌麵上,就了了事了。可是那人沒有吭聲,他讓我母親把肉偷走,他說他最恨的就是偷肉的人,所以他讓她把肉偷走,他要等著她的好看。我母親走出五六步的時候,他才抓起了自己桌麵上的一根腿骨,朝那位大嬸的桌麵丟了過去。那是一根很大的腿骨,落下的地方就是那塊髒肉被抓走的地方。骨頭落下的聲音驚動了那位大嬸,她跟著就尖叫了起來,她說誰要你的骨頭啦,拿你的走!她以為他在跟她戲耍。聽說沒人買肉的時候,他們也時常無聊地鬧些那樣的事情。那位大嬸抓起那根骨頭就要朝他扔回來,就這樣,她發現她的那塊髒肉不見了。
隨後發生的事情,誰都可以想象。
那位大嬸舉著那把割肉的尖刀,從桌子後憤怒地跳了出來,朝我的母親撲了過去。
母親出事的當天,我很丟臉,也很氣憤。
我曾氣衝衝地走到她的床前,我說媽,你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了?
母親居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她兩眼傻乎乎地望著我,她說,她沒有吃錯什麼藥,她什麼藥也沒有吃過。
沒吃錯藥你為什麼要偷別人的肉呢?我說。
母親這才把臉塞到了枕頭的下邊,背著我嗚嗚地哭了起來。
我當時也哭了。
可我說:哭有什麼用呢?我說我爸爸知道了你怎麼辦呢?
那些日子裏,父親的脾氣本來就不是太好。他總是天亮出去,天黑了才回來,臉色總是灰塗塗的,像是整天到處碰壁的樣子。母親曾不止一次地問過他,你整天都在忙些什麼呢?父親一聽就兩眼冒火,他說幹什麼管你屁事?你以為活路就那麼好找嗎?母親聽了當然難受。母親覺得,不管活路好不好找,你總要盡快地找到才是道理,因為你是這個家的主子。母親說,家裏要過日子,不能老是沒有錢呀。就為著這樣的話題,他們時常吵到深更半夜,吵得我也常常睡不好覺。
可怕的事情就這樣跟著來了。
那是母親偷肉後的第五個晚上。父親可能是那天才聽到的。那天晚上,我們家吃的是麻辣豆腐,那是我買的,也是我燒的。我一共買了三塊,一人一塊,每塊五毛,母親給了我兩塊錢,我把五毛還給了母親。父親卻望都不望我煮的那碗麻辣豆腐,他一口也不吃,他隻埋頭扒著他的飯。父親的飯量原來是每餐一兩碗的,但那些日子裏,已經改成每餐三四碗了,也許是因為沒有肉,也許是因為整天的在外奔波。但那天晚上,他隻扒了兩碗就停住了。我知道情況不對了,就悄悄的也放下了碗來。望著父親那隻空空的飯碗,我心裏也空空蕩蕩的,我那是心裏發慌。
母親跟著也停了下來。
都知道父親要憤怒了!
但誰也不會想到,父親竟會拿碗當作發泄的對象。
父親突然站了起來,咣地一聲,把自己的飯碗砸在了地上。那些破碎的碗片在燈光下到處亂飛,嚇得我們趕忙往後站了起來。
我看見母親的身子不停地哆嗦著,樣子異常可怕。
父親隨後又摔爛了兩個。一個是菜碗,一個是母親的飯碗。隨著咣咣咣的震響,屋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碗片,還有飯,還有那些我燒的豆腐。奇怪的是父親沒有一句罵人的話。父親當時還想摔。剩下的那個碗是我的,可我沒有給他,我把碗首先搶到了手上。
我的飯還沒有吃完。吃完了我也不會給他。
父親在桌上撲了個空。但父親的憤怒卻沒有完,他猛地飛起了一腳,把飯桌踢翻在了地上。
那個晚上,除了母親嗚嗚的哭聲,屋裏沒有人說過一句話,就連輕輕的一聲咳嗽也沒有。一切都默默地發生著,又默默地承受著,直到淩晨五點左右的時候。父親可能是一夜都沒有睡著,他早早的就爬起了床來,把屋裏的燈開得通亮。我是被燈光驚醒的。我的眼睛剛一睜開,就看見父親背著一個很大的行李包,走到了我的床前。父親像是要跟我說句什麼,我聳著耳朵聽著,卻什麼也沒有聽到。父親站了一下,伸手在我的頭上摸了摸,就轉過了身去。就在這時。母親出現了,她哧地一聲跪在我的房門口上,把父親的路給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