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曉不知道怎麼辦?她掏出手機告訴李瓦,她說爸來了,你爸來了。李四坐在沙發上,但他聽到了李瓦在手機裏的聲音,李瓦說,他來幹什麼?謝曉說我不知道。李瓦說那就讓他一起來吧。謝曉說我說了,他說他不去。
不去!
李四再一次說道。
謝曉說你聽到了沒有?他說他不去。那就隨便他,李瓦說,那你問問他,他想吃什麼,你到樓下的小炒店,給他炒兩個,你讓他們送上去。謝曉放下手機問,爸,你喜歡吃什麼?李四說不吃。他說你們吃你們的去吧,我不吃。我歇一下就走,我去你們大姐家。就這一句,謝曉的神色輕鬆了,她說那就隨便你。她說,那我走了,他們在等我呢。李四說走吧走吧。她便下樓去了。謝曉下樓沒有走遠,李四就抓起了桌麵上的一隻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麵上,摔得滿屋都是。
李香一家三口正在吃飯,一看見李四進來,幾乎都同時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最先尖叫的是豔豔,她說哇是姥爺,姥爺來了!然後是李香,她說爸,什麼時候到的?跟著接話的是李香的丈夫劉大奇,他說是剛下的車吧?怎麼這麼晚呢?
劉大奇的手很長,遠遠的就伸了過來,把他肩上的酒壇端走了。
李四心裏說光熱情有什麼鳥用呢,老子想聽到的不是這些。
他因此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發上。
他說不!我是從李瓦那裏過來的。
李香的嘴裏於是嗬了一聲,把手停在了冰箱上。
她說那你要不要再吃點?冰箱裏有菜。
李四說不用。他說你們吃你們的,你們不用管我。
劉大奇說,那就讓爸歇著吧。他說爸,那你看電視吧。喜歡看什麼?我來幫你調。劉大奇長長地伸過來,要拿桌上的遙控器,但豔豔的手閃電一樣,把遙控器搶走了。她說姥爺,我來幫你調,你說,你想看什麼?李四說,你給我,我會調。李四不想調,他坐在那裏就像一隻被幹燒的鐵鍋,就差沒有冒火了。他胡亂地調調調,調出了一個唱歌的女人,然後,把遙控器丟在了沙發上。
吃完飯,李香一家三口都出去了。
李香下崗後借錢買了一輛桑塔納,在忙著跑出租,她恨不得三天內就把借款統統還上。
她說爸,哪天我拉你在城裏逛一逛!
李四說不逛,逛街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來逛街的。
李香笑了笑,就出門去了。
李香沒有聽出父親的話藏著話。
劉大奇說他夜裏值班,也出門去了。
他說爸,明天晚上我陪你好好喝兩杯。
李四說喝什麼喝?你會喝酒嗎?
最後走的是豔豔,說是去補習英語,準備高考。隨著房門咣一聲關上,屋裏轉眼孤零零的隻剩了李四一人。李四坐了一會,也憤怒了,他搖搖頭,又罵了一句:
我操你們的媽!
罵完,他抓起身邊的遙控器,往地上狠狠一砸,砸得粉碎。
他讓電視裏的大嘴女人繼續哇哇哇地唱著,他懶得把她關掉。
李城正牽著一個女孩的小手,在馬路上散步。看見父親的時候忽地一愣,把女孩拉住了。他告訴她,這是我爸。那女孩隨即深深地鞠了一躬。她的腰很細,鞠得很深,李四等了好久,才看到了她那浮起的臉麵。李四覺得還長得不錯。他看了看李城手裏的那隻小手,心裏忽然就有了一點好受。
他說你們要去哪?
李城說沒去哪,吃完飯,隨便走走。轉身要領父親回家,李四卻把李城攔住了。他順勢在李城的胸膛上拍了拍:
他說去吧去吧,散你們的步去吧。不用管我。
李城當真就停住了,他笑了笑,說,真的?那我們走了?
李四說走吧走吧。一邊說一邊把手揮過了頭頂。
李城牽著那個女孩的小手,真的就走了,走了好遠,才被李四喊了回來。
他說你先給我開門呀,你不開門我怎麼進!
李城這才笑笑地跑了回來。李四心裏便暗暗地罵,他說這兔崽子,有一個女孩牽著,就把給老頭開門的事給忘了?晚上老子要訓訓你。可他哪裏想到,李城卻不讓他留下,門一開,李城就把他纏住了。
李城說爸,晚上你準備住哪兒?不會住在我這吧?
李四一聽什麼話?他說你什麼意思?
李城說你能不能幫個忙,先住我哥我姐他們那,你看我這,就這麼一張床。
李四說一張床怎麼啦?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們一人睡一頭。
李城的那張臉,一下就皺成了一團。他說爸,你剛才沒看到呀?
看到什麼?李四愣了半天才明白了過來,他說好好好,我不住,我不住,我歇一下就走。
李城這才笑笑地出去了。
這一次李四沒有砸東西,也不罵,他隻覺得全身真的像被抽走了什麼筋,抽得他一身軟耷耷的,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喝了半杯李城剩在桌上的茶水,緊緊地抱著那壇酒,然後慢慢地往外走來。
我父親就是隨後遇著李四的,那是在大街上。按往常,我和我的父親,我們每天都遇到許多不幸的人,但沒有幾個被我們放在心上的,我們總是泛泛地看兩眼,轉身就走了,撿我們的垃圾去了。用我父親的話說,真放在了心上了,又能怎樣呢?你同情他,誰同情你?我父親的意思是,可憐的人多著呢,你同情得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