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美人局歪廝纏實難領教(2 / 3)

飲過數巡,仇太監便開口道:“今日皇爺雖是一向知道鐵先生義俠之人,不知才學如何,故要詔題此畫。也因我學生有一美事,要與鐵先生成就,故討了此差來,求鐵先生見允。今日實是天緣,剛剛湊著。”過學士假作不知道:“且請問老公公,有何事要成就鐵兄?”仇太監道:“鼓不打不響,鍾不撞不鳴。我學生既要成就這段良緣,隻得從實說了。我學生有個侄兒女,生得人物也要算做十全,更兼德性賢淑,今年正是十八歲了,一時揀擇一個好對兒不出。今聞知鐵先生青年高發,尚未曾畢婚,實實有個仰攀之意。前日朝回,撞見尊翁都憲公,道達此意,已蒙見允。昨日奏知皇爺,要求皇爺一道旨意,做個媒兒,皇爺因命我拿這兩軸的梅花畫來與鐵先生題,皇爺曾說梅與媒同音,就以題梅做了媒人吧,不必另降旨意,他文人自然知道。今畫已題了,不知鐵先生知道麼?”

鐵中玉聽了,已知道他的來意,轉不著急,但說道:“蒙老公公厚情,本不當辭,隻恨書生命薄,前已奠雁於水尚書之庭矣,豈能複居甥舍?”仇太監笑道:“這些事,鐵先生不要瞞我,我都訪得明明白白在這裏了。前日你明做的打戲,不過為水家女兒不肯嫁與大夬侯,央你裝個幌子,怎麼就認真哄起我學生來?”鐵中玉道:“老公公此說,可謂奇談。別事猶可假得的,這婚姻之事,乃人倫之首,名教攸關,怎說裝個幌子?

難道大禮既行,已交合巹,男又別娶,女又嫁人?”仇太監道:“既不打算別娶別嫁,為何父母在堂,不迎娶回來,轉去就親?既已巹,為何不同眠同臥,卻又分居而住?”鐵中玉道:“不迎歸者,為水嶽無子,不過暫慰其父女離別之懷耳。至所謂同眠不同眠,此乃閨閣私情,老公公何由而知?老公公身依日月,目擊綱常,切不可信此無稽之言。”

仇太監道:“這些話是真是假,我學生也多不管,隻是我已奏知皇爺,我這侄女定要嫁與鐵先生的。鐵先生卻推托不得!”鐵中玉道:“不是推脫,隻是從古到今,沒有在朝禮義之臣,娶了一妻,又再娶一妻之理。”仇太監道:“我學生隻嫁一妻與鐵先生,誰叫鐵先生又娶一妻?”鐵中玉道:“我學生隻因已先娶一妻在前,故辭後者。若止老公公之一妻,又何辭焉。”仇太監道:“鐵先生,娶妻的前後,不是這樣論,娶到家的,方才算得前;若是外麵的閑花野草,雖在前,倒要算做後了。”鐵中玉道:“若是閑花野草,莫說論不得前後,數也不足算。至於卿貳之家,遵父母之命,從媒妁之言,鍾鼓琴瑟,以結絲蘿,豈閑花野草之比?老公公失言矣。”仇太監道:“父母之命,既然要遵,難道皇爺之命,倒不要遵?莫非你家父母大似皇爺?”

鐵中玉見仇太監說話苦纏,因說道:“這婚姻大禮,關乎國體,也不是我學生與老公公私自爭論的。縱不敢褻奏朝廷,亦當請幾位禮臣公議,看誰是誰非?”仇太監道:“這婚姻既要爭前後,哪得工夫又去尋人理論?若要請禮臣,現前的過老先生,一位學士大人在此,難道不是個詩禮之臣?就近問一聲便是了。”鐵中玉道:“文章禮樂都是一般,就請教過老先生也使得。”仇太監因問道:“過老先生,我學生與鐵先生這些爭論的言語,你是聽得明明白白的了,誰是誰非,須要求你公判一判,卻不許袒護同官。”過學士說:“老公公與鐵寅兄不問我學生,我學生也不敢開口,既蒙下問,怎敢袒護?若論起婚姻的禮來,禮中又有禮,禮外又有禮,雖召諸廷臣,窮日夜之力,也論不能定。若據我學生愚意,竊聞王者製禮,又聞禮樂自天子出,既是聖上有命,則禮莫大於此矣。於此禮不遵,而拘古執今,不獨失禮,竟可謂之不臣矣!”

仇太監聽了,哈哈大笑道:“妙論!說得又痛快,又斬截,鐵先生再沒得說了!”因叫小太監滿斟了一大杯酒,親起身送到過學士麵前,又深深打一躬道:“就煩過老先生為個媒兒,與我成就了這樁好事。”過學士忙接了酒,拱仇太監複了位,因回說道:“老公公既奏請過聖上,則拜老公公如命,為聖上之命也,我學生焉敢不領教?”一麵飲幹了酒,一麵對著鐵中玉道:“老公公這段姻事,既是聖上有命,就是水天老與寅翁先有盟約,隻怕也不敢爭論了。鐵寅翁料來推不脫,倒不如從直應承了吧,好叫大家歡喜。”

鐵中玉聽了,就要發作,因暗暗想道:“一來礙著他聖旨,不敢輕毀;二來礙著內臣是皇帝家人,不便動粗;三來恐身在內廳,一時走不出來。”正想提著過學士同走,是條出路,恐發話重了,驚走了他,轉緩緩說道:“就是聖上有命,不敢不遵,也須回去稟明父母,擇吉行聘,再沒學生自己應承之理。”仇太監道:“鐵先生莫要讀得書多,弄做個腐儒。若是皇爺的旨意看得輕,不要遵,便凡事一聽鐵先生自專可也;若是皇爺的旨意是違拗不得,便當從權行事,不要拘泥,哪有這些迂闊的俗套子!恰好今朝正是個黃道吉日,酒席我學生已備了,樂人已在此伺候了,大媒又借重了過老先生,內裏有的是香閨繡閣,何不與舍侄女竟成鸞儔鳳侶,便完了百年的大事?

若慮尊翁大人怪你不稟明,你說是皇爺的旨意,隻得也罷了。

若說沒妝奩,我學生自當一一補上,決不敢少。”

過學士又攛掇道:“此乃仇老公公美意,鐵寅兄若再推辭,便不近人情了。”鐵中玉道:“要近情須先近禮,我學生今日之來,非為婚姻,乃仇老公公傳宣聖旨,命微臣題。今畫兩軸,才題得一軸,是聖上的正旨尚未遵完,怎麼議及私事?且求老公公先請出那一軸畫來,待學生應完了正旨,再及其餘,也未為遲。”仇太監道:“這卻甚好。隻是這軸畫甚大,在樓上取下來,甚是費力,莫若請鐵先生就上麵去題吧。”

鐵中玉不知是計,就說道:“上下俱是一般,但隨老公公之便。仇太監道:“既是這等,請鐵先生再用一杯,好請上樓去題畫,且完了一件,又完一件。”鐵中玉聽說,巴不得完了聖旨,便好尋脫身之路,因立起身來道:“題畫要緊,酒是不敢領了。”仇太監隻得也立起身來道:“既要題畫,就請上樓。”

因舉手拱行。鐵中玉見過學士也立起身來,因說道:“過老先生也同上去看看。”過學士將要同行,忽被仇太監瞟了一眼,會了意,改口道:“題畫乃鐵寅兄奉旨之事,我學生上去不便,候寅兄題過畫下來做親,學生便好效勞。”鐵中玉道:“既然如此,學生失陪有罪了。”說罷,竟被仇太監哄上樓來。正是:魚防香鳥防弓,失馬何曾慮塞翁。隻道鴻飛天地外,誰知燕阻畫樓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