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然。等等。”
卓肖然沒聽見般,從容摁下電梯閉合鍵。
肖克傑眼睜睜看著電梯門關閉,望著電梯上方樓層數字不停遞減,直到負一樓停車場停下,他挑眉壞笑,“死小子,你也有失控的時候。”
肖克傑雖比卓肖然小一歲,可先於卓肖然來到集團。作為肖家長子,他別無選擇,他必須放棄自己的興趣,進長通不隻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義務。長通的股東們和他的父親肖長鴻的年齡差不多,整日與這些“老爺子”為伍,他都快崩潰了。還好,卓肖然來了。雖然這死小子脾氣又臭又硬,雖然拽的鼻孔朝天,可並不影響他欣賞這小子。短短四年就登上研發部門副總位置,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摁下電梯下行鍵,他從口袋裏掏出夏末的簡曆表,這是他追卓肖然出來時順手拿的。作為男人,他看得出卓肖然對姓夏的丫頭很感興趣。他要給卓肖然設置些障礙,他要讓這拽小子拽不起來。
想到得意處,他忍不住又笑起來。跨進電梯,仔細研究夏末的個人簡曆,簡曆上貼的是一寸彩照,彩照上那丫頭雖然素顏朝天,但看得出,是美人胚子,卓肖然的眼光確實不錯。手機震動起來,接通,肖克明的聲音傳過來,“哥,我有事找你。”
“回家說。我這正忙著呢。”
“我現在在公寓。你趕緊過來,我也是急事。”
肖克傑把簡曆塞進口袋,“找你時你玩失蹤,不找你時你突然現身。肖克明,你小子就會在關鍵時候搗亂。”
肖克明不耐煩,“你到底來不來?”
“等著。我馬上來。”
出了集團大門,夏末不辨方向疾步快走。她是一直存著卓肖然的手機號碼,但並不表示她想見他。四年時間,一千四百多個日夜,她一直強迫自己忘掉四年前發生的一切,幻想著自己和同齡人一樣,在父母的嗬護下,連夢中的顏色都是溫暖的粉嫩。可是,就在她終於大學畢業要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忘記時,卓肖然卻突然間出現在她眼前,提醒著她,曾經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選擇遺忘不代表沒有發生過。
夏父年輕時曾在德國工作七年,回國後在省文藝出版社作德文翻譯,夏母是省腫瘤醫院的主任醫師,家庭收入穩定。十六歲前,夏末的生活是安寧而幸福的。如果不是那場車禍,她會一直幸福下去。
出事的那天晚上,夏家三口本來已經休息。夏母的病人突然病危,需要馬上手術,夏父送夏母前往醫院的途中遭遇車禍。夏父當場死亡,夏母出了重症監護室後就成了植物人,需要氧氣機才能生存。昂貴的醫藥費很快讓夏末的生活捉襟見肘,俗話說,救急不救窮,慢慢地,親戚們開始避而不見。年齡太小,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夏末送過牛奶、擺過路邊攤……想了一切可想的辦法,掙來的錢還不夠夏母一瓶藥錢。對未來生活感到絕望的她在母親病床邊割了手腕。
不知是不是因為母女連心,夏母感應到了女兒的絕望。在夏末被搶救醒來的第二天,夏母奇跡般醒了過來。母女倆相擁慟哭時,夏末暗中下定決心,她一定要把母親健健康康帶出醫院,因為隻有這樣,她才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夏母腰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常規治療中還要物理治療輔助。而夏末正值高三,醫院學校兩邊跑,慎重起見,與班主任商量過之後,品學兼優的她放棄了夢想中的理想學校,報考了本市的外語學院。
所有人都為夏末感到惋惜,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選擇的對,她不能離開Z市。
收到外語學院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夏末正在肯德基快餐店打暑期工。醫院裏已經欠了一萬多元的費用,望著錄取通知書上的學費金額,她腦袋一片空白,六千多元,難道真要賣了夏家唯一的房子?
為此,夏末三天三夜沒合眼,母親痊愈的可能性很小,她不能讓行動不便母親過顛沛流離的日子。
她不能賣房。
於是,接到錄取通知書的第四個晚上,夏末撥通了蘇蘇的電話。蘇蘇是她在夜場賣酒水時認識的女孩,她知道蘇蘇不是那女孩的真名,也知道蘇蘇做的並不是正當職業,可她明白,能在短時間內籌到一大筆錢,僅靠正當途徑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那個晚上,她和卓肖然相識。
卓肖然盯著人行道上夏末纖細的身影,心裏滋味複雜。追出來的那刹那,他告訴自己他是出來還表的,可見到遊魂般弱不勝衣的她時,他知道他錯了。
接到王部長的邀請電話時,他知道會見到夏末。可他不想因私費公,現在的他的的確確需要一個好助理。親自挑選是最佳途徑。而且,他認為他有足夠好的心理素質,也認為夏末的出現絲毫不會影響他的判斷。
可就在夏末走進麵試室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的心跳的快了些;在夏末因為不願喝酒而黯然離開時,他有些按捺不住了;在夏末認出他奪路而逃,以至於撞到手臂都不自知時,他壓抑數日的情感呼嘯而出。一如四年前,這個女孩子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心,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人行道上,夏末低著頭默默前行,並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跟著。
機動車邊道上,卓肖然的車子緩緩前行。他的目光仍然絞在夏末身上,腦子裏閃現的依然是麵試廳裏夏末認出他後的表情,從開始的震驚、無措到後來的絕望、憂傷,也許,他的出現對她來說,是場災難,一場她無法逃避,必須生生接受的災難。意識到這些,他的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揪一把。
路上的夏末抬起手臂擦了擦淚,卓肖然覺得自己的心跟著顫了顫,他很想下車,告訴她。
四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她。可他知道不能這麼做,麵試時她的反應告訴他,她不願意見他。他明白,她想徹底忘掉他這個人。
注意力全在夏末身上,卓肖然沒有留意到車子正從右轉道裏直行過了路口,也沒有留意到對麵路口正站著交通警察。
聽到警鳴聲,回了神的卓肖然趕緊刹車,摁下車窗玻璃。
交警敬了個禮,“靠邊,出示駕照。”
夏末越走越遠,卓肖然心中焦急,把駕照遞給交警,“警察同誌,麻煩你快點,我趕時間。”
交警順著卓肖然的目光望一眼夏末遠去的背影,“同誌,注意行車安全既是對別人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卓肖然禮貌地表示感謝後收了罰款條坐進車裏,順著邊道前行了會兒,發現人行道上已沒有夏末的身影。右邊是街心花園,那裏全是縱橫交錯的小徑,想來她是順著其中一條去了對麵步行街。
前方無法右轉,卓肖然不能再追,他隻好停在路邊,出神地望著街心花園。好一陣子後從副駕拿起那塊表,接下來怎麼辦?
就像從來沒有再見過一樣,就這樣放手?不,不行。走入她的生活,讓她融入他的世界?可她會接納他嗎?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手機突然鳴響,看屏幕上顯示“老丁”兩字。他的理智一下子回來了,能不能順利把糧食機械集團收入囊中就在明天,而丁超峰會不會臨時變卦還是未知之數,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怎麼可以把大把的時間花到一個女人身上。他在心裏暗罵自己渾蛋。
手機接通,丁超峰急切的聲音傳來,“股東們鬧起來了,他們都同意長通控股,我頂不住了。”
卓肖然神情沉靜,“我隻要糧食機械集團兩年的話語權,兩年後,糧食機械集團還是姓丁。”
兩年的話語權也就是兩年的控股權。卓肖然這麼說的意思是兩年之後他將全麵退出集團。電話裏,丁超峰沉吟數秒,“老弟,折騰這麼大動靜隻要兩年話語權,你……”
卓肖然截口打斷丁超峰的問話,“原因你不需要知道。”
卓肖然停車的路邊並不是臨時車位。
剛開過罰單的警察敲開卓肖然的車玻璃,“同誌,這裏不能停太久。”
卓肖然結束與丁超峰的電話,把表裝進口袋,“我這就走。”
警察轉身向警車走去,走了兩步後突然回頭,“同誌,女人是靠哄的,你不去哄,就是天天跟著也沒用。”
卓肖然愣了下,“謝謝,我馬上就去哄。”
警車呼嘯而去。
卓肖然的手剛放在檔位上,電話忽然響起來,見來電人是肖克傑,他心裏一陣厭煩,他不喜歡肖家任何一個人。
肖克傑很執著,剛跑了幾百米的卓肖然再次靠邊停車,口氣一貫的冷漠,“什麼事?”
“肖然,在哪?”
“外麵。”
“我知道你在外麵。外麵哪?”
“路上。”
四年間,肖克傑早已習慣了卓肖然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舉止,可還忍不住發牢騷,“我說肖然,你就不能好好說句話。”
卓肖然心裏冷笑,聲音仍然冷漠,“到底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