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這個阿杳就生氣!前陣子有一回都半夜了,父皇還沒過來,她又正好做噩夢醒了,就跑過來蹭到娘這裏一起睡——結果到了後半夜!父皇來了!二話不說抱起她就把她送回屋去了!

還笑容滿麵地哄她說阿杳你乖啊,你娘懷著孕呢你不能踹她。

阿杳很不服氣!她現在睡覺乖著呢,才不會踹到娘!

是以這會兒,聽說父皇今晚不過來的阿杳趴在榻上愉快地劃拉著手腳,像隻小青蛙似的。阿沅看了一會兒之後,一頭栽倒和姐姐一起趴著劃拉,雪梨坐在妝台前一邊讓蜜棗給她梳頭一邊從鏡子裏看他們,看得直笑:“快別鬧了,玩興奮了一會兒睡不著。”

“知道啦!”阿杳答應之後就翻過身來乖乖躺著了,阿沅就沒這麼乖了,繼續趴在榻上折騰。有時還踢踢腿,煩得在榻底下臥著想睡的魚香睡不著。

雪梨從鏡子裏一瞪阿沅但暫且沒管,待得一頭青絲都梳順了,才凶巴巴地走到榻邊,一巴掌拍在阿沅扭動的小屁股上:“不聽話!不讓你在娘屋裏睡了哦!”

阿沅含著手指看著她咯咯笑,她仍板著臉瞪著。瞪了一會兒之後阿沅臉上的笑意滯了,她正心裏一顫怕他哭,他一翻身從榻上站起來,走到她麵前摸摸她的額頭:“不生氣,不生氣哦!”

雪梨:“……”天啊這明擺著是跟陛下學的!

她心裏一片淒然,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一定要記得提醒陛下一聲——日後打情罵俏不能當著孩子的麵了!

阿杳現下已經大些了還好,阿沅可正是喜歡模仿大人做事的時候!

陛下,您的雄才大略陰謀陽謀您兒子暫沒學著,怎麼調戲姑娘他已經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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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裏,又熬了好幾日的謝晗感到身心俱疲。

在過去的數年裏,他總覺得自己被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卻從沒有哪次像如今這樣讓他痛苦過。

這兩日,母後清醒的時候稍微多了些。有時是連貫的兩三個時辰,有時則是斷斷續續的。但每一次,她都會看著他說:“去請你皇兄來,還有阿測和阿沅,哀家要見他們。”

是以幾日來,阿測見了太後好多次,後來索性跟他一起住在了這裏。但皇兄……他真的勸不動,更別提皇長子。

他自己走不開,但他差人去過六格院的。丁香和張康都去過,回來隻說六格院那邊盯得很緊,阮娘子說什麼也不肯放人過來,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謝晗心裏直躥火,卻又不能去跟雪梨發脾氣,隻好硬生生忍著。而從昨晚開始,母後著人備筆墨紙硯了。

她手上已沒有什麼力氣了,卻又不肯讓他幫著寫。他隻好退得遠遠地看著,私底下禁不住哭了好幾回。

——這太痛苦了,母後顯然已快到油盡燈枯的時候,寫東西時身子都不能坐正,她又不讓旁人在身邊留著,就歪歪斜斜地倚在榻上寫。

她寫上幾個字便要歇上好一會兒。有時候,寫著寫著眼皮便墜下來,卻又強撐著睜開來繼續。謝晗看到母親每次提筆蘸墨時眉頭都蹙得極緊,眉心裏蘊滿了病痛帶來的苦痛,可她還是在繼續寫著……

謝晗猜想,那是寫給皇兄的東西。皇兄不肯過來,她就隻好這樣寫給他了。

他攔不住,攔不住任何一方的一意孤行。被夾在中間,就像是一支撐在巨石與地麵間的樹杈,每一瞬都覺得自己很快就要被壓死。

此番又過了好久,太後擱下筆,睡過去了。

謝晗趕緊上前把她剛寫的東西收拾好,以免她一會兒犯著病醒來信手撕了還要重寫。他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好幾頁紙都濕著,張惶地抬頭一看,才注意到母親臉上掛著淚痕。

他心裏一陣慌亂,一邊避著不看內容,一邊手上迅速翻著。終於找到了寫著稱呼的那一頁,右側最初的四個字是:吾兒阿昭。

果然是給皇兄的。

謝晗心中一陣酸澀,將這幾頁紙折齊了收進袖中,決定再往紫宸殿去一回。

他踏出寢殿,正在側殿裏歇著的阿測跑過來,伸手要他抱:“父王。”

“……阿測。”謝晗輕一喟,沒有抱他,隻蹲下|身子跟他說,“你乖乖在這兒等著,父王去找你皇伯伯一趟。”

“好。”阿測點點頭應下,謝晗又站起身繼續往外走。

天已經黑了,但仍能看出是陰天。天上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若努力去看,則能看出色澤淡淡的灰暗雲團。

不知是不是這些天都是這樣灰著,謝晗已經很久沒心思在意這個了。他一路走得渾渾噩噩,宮人們顯也都知道他近來心情不佳,避讓行禮時連聲音都很小。

他走到紫宸殿的時候,殿裏的燈火還亮著,可門口的宦官卻告訴他說:“陛下已歇息了。”

“滾。”謝晗掃了他一眼便提步進了殿門,自有宮人還想上前擋他,隻與他冷若寒冰的目光一觸便不得不退下了。

陛下本也沒說要強將七殿下攔住,隻是他們看陛下近來多有不快才在這裏擋七殿下的。但若真惹惱了七殿下,對他們也絕無好處。

謝晗邁進內殿殿門,駐足看去:“皇兄。”

皇帝擱下筆,一喟。謝晗將手裏的東西呈了過去:“這是……這是母後寫給皇兄的,似是還沒寫完。我看她睡了,就先拿過來給皇兄看看。”

皇帝沒說話,將那幾頁紙箋接過,心中自然明白七弟心裏的焦灼。

七弟和他到底是不一樣的。七弟縱使這幾年也常和太後較勁,但之前終究還有數年的母子情分。可他……

他也不知自己該說有還是沒有。隻是現下身在皇位上,他自知不去見太後為好。他不能讓旁人覺得他還念著與太後的情分,若不然,曲家難免從中讀出些許希望,到時候他們再做些什麼斡旋安排,此事便更加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