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半生戲緣(1)(1 / 3)

“新春來臨之際,送上一副春聯。上聯:僧尼會斷橋聽牡丹對課看小二磨豆腐;下聯:米篩爬餛飩吃浦江麥餅喝東陽沃豆腐。橫批:故國之思。”除夕,在除舊迎新的陣陣爆竹聲中,我的手機也來湊熱鬧,“嘰嘰嘰”響個不停,頻頻傳來家鄉親友的新春問候,給我這個異鄉遊子寂寞的心頭,帶來了幾分暖意。屈指算來,該有十幾年沒有回家過年了,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於是拇指輕按,寫下上麵這副春聯,聊作短信拜年的“禮物”,獻給一位多年來一直對我關愛有加的長輩。

秀才人情,未免可笑,卻是我的真情實意。落葉歸根,本是國人千百年來的夙願。“老冉冉其將至兮”,年齒日增,思鄉之情一日濃似一日。人生一世,仿佛孩子一日,日出東方,滿懷好奇,跑到外麵去,逛花花世界,采采桑葚,抓抓蝌蚪,摸摸螺螄,一時樂不思蜀;到了日薄西山,晚霞滿天,饑腸轆轆,才想起爹娘,心急火燎地想趕回家。

異鄉的遊子,無時不想倦鳥歸林。家鄉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呢?那裏有令人垂涎欲滴、望梅止渴的美食,逢年過節,做楊梅果、擂頭果,燙麥餅,裹餛飩,還有連魯迅吃了也叫好的米篩爬;那裏更有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婺劇,《三請梨花》、《雙陽公主》穿雲裂帛,《二度梅》、《百花公主》感慨悲愴,《僧尼會》、《牡丹對課》、《磨豆腐》、《啞背瘋》詼諧幽默,真讓人三月不知肉味。

一輩子喜不喜歡戲劇,大約跟兒時大有關係;兒時喜不喜歡戲劇,大約跟家庭環境大有關係。我的父母都是鐵杆戲迷。父親平時喜歡哼幾句“十八裏相送到長亭”之類的越劇,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母親當年扛了一條長板凳,趕到東村,趕到西村,追著劇團看戲。生在這個戲迷家庭,我想不愛看戲都難。

老家是聞名遐邇的“書畫之鄉”,也是名副其實的“亂彈之鄉”,喜歡寫寫畫畫、拉拉唱唱的人特多。從我記事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開始,每當夏日的永夜,滿天星鬥,大家都喜歡到曬場上乘涼。村裏幾位喜歡樂器的大人,就搬了凳子,坐在曬場上,拉起胡琴,滿臉陶醉,算是自娛吧。邊上圍了一圈人,尤其是我們小孩,喜得手舞足蹈,免費享用一頓豐美的“精神大餐”,算是娛人吧。也不知道拉的是什麼樂曲,大約是戲曲音樂吧。

大伯伯是木工,在老家也算是小有名氣的能工巧匠,最多一天能做十六條板凳。比做木工更有名氣的,是他從五十歲開始學拉二胡,唱越劇。他自己動手,做了一個木架子,一邊掛著一麵小鑼,一邊綁著一塊梆子,分別用細繩連到雙腳,在腳底做了踩板,左腳一踩,敲打小鑼,右腳一踩,敲打梆子。這樣,一個人就可以吹拉彈唱,自娛自樂。畢竟年過半百,他唱得並不入韻,拉得也不優美,聽眾不多。好在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不在乎世俗的眼光,隻要進入狀態,便閉上眼睛,自我陶醉。就這樣拉呀唱呀,等他睜開眼睛,可能眼前一個聽眾也沒有,而時針已經指向午夜十二時。第二天,他又起個大早,到外村做木工去了,精力充沛,絲毫不受影響。逢年過節,他主動到民間劇團的後場拉二胡,沒有分文報酬,隻為自娛自樂。聽起來好像是在編故事,有點天方夜譚的味道。說他瘋狂也好,說他執著也罷,都是我親眼所見。我對戲劇的酷愛,或許與大伯伯相似,隻不過他用琴弦,我用筆頭,各自抒發心中的那份癡情。

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村裏裝了個不知疲倦的高音大喇叭,整日不停地播放唱片,除了歌劇《洪湖赤衛隊》以外,最多還是戲劇,包括婺劇《三請梨花》、越劇《碧玉簪》。可能是鄉下人的粗獷,喇叭的分貝調到最高,遠在十裏八裏都能聽到。大家都不以為吵,有的隻是讚許:“某某村的喇叭真響啊!”耳朵裏天天被灌輸戲劇,所以村裏的小夥子、大姑娘都能哼上一段越劇《送鳳冠》、《十八相送》、《樓台會》什麼的,婺劇因為演唱難度比越劇大,會的人比越劇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