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斷橋》:以技奪目還是以情動人?(1 / 2)

兒時在老家看民間劇團演的婺劇《斷橋》,小孩子喜歡湊熱鬧,覺得白蛇和青蛇背上插著兩把劍很威風,當雙手舉起水袖披裙時,造型怪好看的;時隔三十年,當我通過視頻看到老版《斷橋》時,仿佛是久別逢老友,深深地被這曲纏綿悱惻的愛情悲歌所吸引和沉醉。比起譽滿菊壇的新版《斷橋》,心中不免漾起一絲惋惜之情,於是想起了兩個字:“戲”與“技”。

說起戲,總離不開技,傳統戲曲表演的“四功五法”,蘊含了許多技巧,無技不成戲,所以叫“戲不離技”;說起技,更離不開戲,因為這些外在的技巧,隻有通過內在的感情,才能演繹有血有肉的人物,感動觀眾,所以叫“技不離戲”。“戲”與“技”雖然是相輔相成的,但不能等量齊觀,畢竟技巧是外在的,戲情是內心的,戲情為主,技巧為賓,技巧是為戲情服務的。我們不妨把“戲”與“技”作為圭臬,來衡量一下新老版本《斷橋》的成敗得失。

老版《斷橋》是一出纏綿的情感戲。三個人一台戲,白蛇、青蛇和許仙之間的感情,複雜微妙。許仙對白蛇有愛,所以“下金山,越過了重重峻嶺,尋娘子,哪顧得崎嶇難行”,更有悔和愧:“想我與娘子恩情非淺,悔不該聽信法海之言,私上金山燒香,連累他們受盡苦楚”;對青蛇是心存恐懼,擔心不肯輕易饒恕自己:“怕隻怕,小青兒不肯輕饒人”。青蛇對許仙的恨,是恨鐵不成鋼;對白蛇的愛,既是姐妹之情,更是忠心護主。最微妙和複雜的是白蛇,一邊是深深摯愛的丈夫,一邊是患難與共的姐妹,當青蛇對許仙怒目而視、舉劍相向的時候,像夾心板一樣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成為感情戲最豐富、也最難演的一個角色。對於負心的許仙,白蛇和青蛇的態度迥然不同,如果青蛇是金剛怒目式,那白蛇是慈眉善目式。在許仙出場之前,白蛇足足用去了十五分鍾,淋漓盡致地表達對許仙的哀怨之情。當許仙出場之後,因為白蛇心中還有愛,更像一個母親對做錯事的兒子、大姐對不懂事的小弟:“我和你,風雨同舟結成婚,同甘共苦三年整。誰知你,偏偏把那讒言信,輕棄了海誓與山盟。我為你,成家立業費盡心;我為你,盜取仙草去昆侖;我為你,受盡顛沛流離苦;我為你,金山寺前動刀兵”,三個“我為你”,一個比一個低,唱到“我為你,受盡顛沛流離苦”時,簡直是如泣如訴了;直到唱第四個“我為你”,“金山寺前動刀兵”,調子一下子拉高了,那是對法海的恨。

在白素貞對許仙傾訴衷腸,表達矢誌不渝愛情的過程中,整個音樂低回婉轉,如泣如訴,前後台配合得天衣無縫。對於剛直的青蛇,白蛇一方麵感激她的忠心耿耿和義薄雲天,另一方麵又擔心她過於魯莽衝動,傷害許仙。在老版《斷橋》裏,白蛇把這種微妙的感情演繹得細致入微,絲絲入扣,真正做到以技演戲,以情動人。

再來看新版《斷橋》,變成了一出火爆的動作戲。在處理“戲”與“技”的關係時,似乎“技”過了一些。還是讓我們先來看一位外地觀眾繪聲繪色的描述吧:當台上類似京劇鑼鼓“急急風”敲響時,從金山寺逃出來的許仙上場了。隻見他一小段倉皇急促的唱,伴了碎步和舞得人眼花繚亂的水袖,接著又一個“搶背”,冷不丁再來個空心跟鬥……那一搶,一跌,一抖,讓我眼前好一亮!掌聲,絕對發自觀眾內心的“巴掌”,就轟然而起。

緊接著,白素貞和小青上場。一個是愛恨交加和身懷六甲分娩前的陣痛,一個是對負心賊的切齒之痛,兩人隨著高亢的快板唱腔,跑起了碎步圓場,加上許仙,三人各循其道。隻見落魄小生慌不擇路,青白麗人如冰似水,不知三人相見如何?

果然精彩還在後頭,許仙終於撞上白娘子和小青:小青拔劍相向,非要殺了負心人;白娘子對許官人又恨又護,插在中間要為官人擋劍;那許仙早嚇得麵無血色,抖作一團。三人穿插造型,唱腔一板緊扣一板,板板相追如錢塘潮水,而台上也長袖利劍交叉飛舞,三人如滿台踏歌一道飛虹……那些招數早超出傳統戲曲的程式化表演範疇,倒像最奔放的群舞到了騰挪恣肆的技巧展示,把觀眾的心都撩撥到了亢奮點,不鼓掌喝彩都不行。

開場僅僅五分鍾,一個個高難的動作,一個個惟美的造型,造成強烈的視覺衝擊,令人眼花繚亂,加上高亢的音樂,頃刻間把觀眾的心都提起來了,如潮的掌聲如期而至,當是意料之中。但是,掌聲過後,我們靜下心來,再細細地想一想,那一撥又一撥的高難技巧,雖然做到了以技奪目,但是不是像洶湧澎湃的大潮一樣,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了戲情,有一點喧賓奪主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