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圈外:坐在對岸的企鵝01(1 / 1)

楔子·企鵝(1)

北京的夏夜,欲望如同潮濕墩布上的狗尿苔,縱情生長,那些蘑菇們起初隻是個光禿禿的黃腦殼,企圖冒充和尚尼姑之流,戒酒戒色,三從四德,蓬勃生長一陣。張開鬼傘,原形畢露,滿肚子黑色粉末,坑蒙拐騙,或者男盜女娼。用阿維的話說:渾蛋就像是懷孕,時候久了,總會看出來的。

我和阿維行走在狗尿苔橫行的北京夏夜,涼風吹拂,阿維滿麵紅光,賊眉鼠眼,四下張望,尿意盎然;我對那廝指了指路邊的胡同,陰森而斑駁的影子裏,一輛碩大的悍馬傲然屹立。於是阿維掏出同樣屹立的排尿設備,開始澆灌車軲轆,那一泡野尿冗餘而綿長,車軲轆的黑色膠皮上散發出騰騰熱氣。我正在臆想,明天此處,會不會有幾隻新鮮的狗尿苔橫空出世,阿維的呼喊突然蓋過尿聲,響徹胡同。

——誰說的來著?風塵女子如果像大家閨秀,就能掙很多的錢;大家閨秀如果像風塵女子,便會有更多的追求者。問題是,風塵的,閨秀的,咱怎麼一個都碰不上啊!

那廝的叫喊驚動了悍馬的警報,我拉著阿維從犯罪現場迅速逃遁,一邊看著阿維整理著裝,一邊滿懷驚恐地看著逃竄路上留下的點點尿液,擔心這些痕跡會不會成為敵方追擊的線索。

我和阿維繼續行走,穿越燈火通明的北京城,感受狗尿苔的生機盎然。

阿維說,看企鵝,看企鵝。我向街邊望去,兩個穿著暴露的職業女性,站在路邊的光影之間,各拿一支纖細的香煙,用時明時滅的火光,映射著她們濃妝豔抹的麵容。我告訴阿維,要非禮勿視,非買勿動,今天的主體是懷舊,我們喝倒了一桌子狐朋狗黨,徒步穿越北京城,禁女色,遠小人,主旨在於追憶似水流年,清純歲月。

——你清純一個給我看看?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不許說外國話!

——那些日子裏你總說起的女孩,是否送了你她的發帶。

——不許說清朝以前的事兒!

我拉著阿維停靠在街邊,華表一樣的路燈整夜屹立,宛如狗尿苔一樣蓬勃的欲望,我們如同跑肚躥稀的模樣,蹲在路邊,撅起屁股,抬頭看著色彩迷亂的夜空。我告訴那廝,科技發展了,警察模擬犯罪嫌疑人的畫像,就找目擊者來,提供一個數據庫,一堆眼睛,一堆鼻子,一堆耳朵,一堆嘴,哪個像,就把哪個放上去,一拚,整個頭像就湊出來了;現在眼睛鼻子耳朵都已經到位,目擊者四選一,ABCD,A. 嘴太大,C. 嘴太扁,D. 嘴太彎,你說,應該選什麼。

——B嘴。

——所以,你就給我閉嘴,好好聽我扯淡!我要追憶似水流年,清純歲月。

於是我在阿維充滿酒精味道的口氣熏陶之下,仿照著初中寫情書時參考的青春美文三百篇,開始追憶那段位於成長夾縫之間的殘破往事——

夢醒的瞬間,我們無法透過鋼筋水泥層層疊疊的樓頂或牆壁,看到天空中閃耀的星鬥和皎潔的月光;我們並未躺在茫遠的草原,夢醒時分,不會看到成吉思汗的三千鐵騎;我們並未躺在西樓窗欞之下,不會看到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我們並未躺在村頭半熱不熱的土炕上,不會看到俗稱蠍子虎子的爬行動物趴在頭頂,守候著四處亂撞的撲棱蛾子;我們躺在鋼鐵都市堆砌的繁華之中,夢醒時分,我們隻能看到蒼白的屋頂,以及窗外汽車疾駛而過倒映的光芒。

時候不對了,猴子再從樹上下來,也學不會直立行走;外麵的汽車再囂張,也不會喊一聲“變形”就呈現機器人形態。時候不對了,我們在夢醒的瞬間,不會再幻想曾經的風月情愁,隻會找些鎮定安神的小藥片片吞下,抵抗失眠的折磨;曾經我們把清純可愛、善良溫柔的女孩稱為“企鵝”,幻想著自己就是南極圈裏的海豹王子,如今在街上看見美女經過,喊一聲“看企鵝”,隻會招來路人的困惑眼光。時候不對了,某次我和外表冷漠內心狂熱的美女麵對著麵,告訴她,我們一度把美女稱為企鵝,而她正可謂企鵝的典型。

楔子·企鵝(2)

“你是在嘲笑我平胸、塌肩、垂腹、雙腿短粗嗎?”美女也會生氣,生起氣來溫文爾雅,手一滑,連說“對不起”,而後把一杯熱咖啡潑灑在我的胸口上。所以,時候不對了,難得的閑暇,我和曾經的朋友一起,靠在繁華都市中心的天橋上,看著下麵熙來攘往的人群,指點著其中的美女,說著:“看企鵝,謝謝啊!”而後我們各奔東西,揮手道別,轉臉裝做道貌岸然,用播報新聞的語氣說:“企鵝,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鳥綱,企鵝總目,擅遊泳,不擅飛翔,多數生活在南極。”

企鵝可以一直躲在南極圈裏,靠捕捉磷蝦過活,我們卻不得不走出自己搭建的小圈子,一猛子紮入行色匆匆的人流之中,不複被人記起;如今在街上遇到美女,再沒人說什麼“看企鵝”之類的小眾語言,由此我時常感歎,我們這一猛子紮的,堪比跳水冠軍伏明霞郭晶晶,一丁點水花都沒能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