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娘(1 / 2)

不管是逢年還是過節,隻要回老家,我都到瞎子娘的墳上去磕頭和懺悔。

我與瞎子娘之間有個永遠化不開的結。

瞎子娘並非我的母親,隻是大家都是這麼叫,跟著叫也就順口了。小時候我經常去她家裏玩,瞎子娘對我很好,把我當成她的兒子一般疼愛。那時,我家裏窮,一年半載都吃不上肉,更別談什麼糖、玩具之類的奢侈品了,而這種奢望也隻有在瞎子娘那裏才能得到滿足,每次去,我總能掏點什麼東西回來。母親不是太願意我去,因為她知道瞎子娘家並不富裕,一張床四條板凳這就是她唯一的家產。瞎子娘的眼力也不是太好,這是不是和她早年被日本人抓去當細菌戰的試驗品有什麼關係,就不得而知了。瞎子娘還有個兒子,卻不知為什麼失蹤了,瞎子娘找了好多年都沒有找到,也許她就是想從我們這群人身上尋找他對兒子的記憶吧。

如同所有小孩子一樣,我去瞎子娘家去玩的目的,絕非是聽她絮叨,雖然瞎子娘一見我到來,便很快的把準備好的零食和玩具拿出來,我往往則是拿了東西就走人,這時瞎子娘的眼裏便流露出濃濃的失望,但饒是如此,每次去她還是照樣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招待,照列我是要走的。我不知道瞎子娘為什麼要這樣,明知道孩子的心象一個漏鬥,隻會不斷填充對自己新的事物,然後一點有不可惜的淘汰掉不那麼新穎的東西,可是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取悅於我。現在想來,我真後悔自己沒有心肝,瞎子娘對我這麼忍讓和嗬護,我卻不知道疼她,可是等我明白過來時,一切卻已經晚了。

夏天是瞎子娘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候,每個晚上她都要拿著把破爛得隻剩下骨頭的扇子過來聊天,邊品著母親倒的茶邊天南地北的吹噓,說到高興處,豁開早已經脫落了牙齒的嘴巴笑起來,母親也跟著笑,我也跟著笑。有時候聊著聊著也會觸及傷心事,我想:一個母親,如果能長期看著兒子的微笑就足夠了,可是瞎子娘一生,和他兒子共處的時間僅僅才一個夏天,然後日本人來了,她被抓走了,兒子也失蹤了。這是何等的傷悲和無奈,可是我不理解,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我更覺得愧疚。

那是1995年8月30日,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去學校交了學費,和夥伴們玩打仗的遊戲,但我沒有槍,隻能抱著把木頭槍笨拙的喊著,很快我便被勒令出了局。很自然地,我心裏特想有一把屬於自己的火槍,回來時,我費了好多口舌,甚至於還答應母親,隻要滿足了我這個心願,我在期末一定拿個名次回來。母親踩答應給我錢。後來我才知道,母親那是留著買高血壓藥的,為了照顧好兒子,母親連她救命的錢也不要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後悔死了。

我把錢放在袋子裏,用手緊緊的捂著,急匆匆的往外麵走,不知道是因為太興奮還是太緊張,到了離家五裏外的店子突然發現錢不在了。我的心一下子象被掏空了,腦袋裏昏昏噩噩都不知道東南西北了,過了好久總算鎮定下來,我開始仔細尋找,來回了找了三遍都沒有,我是徹底絕望了,心裏一上一下的往回走,經過瞎子娘家的時候,突然發現她就站在四合院門口,正在張望著什麼,我的心裏忽然一動,快步走過去喊了聲瞎子娘。

“是你啊,我都等你好久了。”瞎子娘興奮的說。我的心一驚,瞎子娘等我幹嗎?

“先進去再說。”瞎子娘牽著我的手,往裏麵走。瞎子娘告訴我,他那個失散多年的兒子終於有消息了,說是明天會來見她。我好久都沒有看見瞎子娘這麼快樂的笑過了,瞎子娘說著說著,眼睛便禽滿了淚水,但我知道那是幸福的和溫馨的,一種盼望著與離散多年親人相見的渴望,極大的感染著我的心懷,我甚至在心裏浮現出一個場景:在一片無際希望的田野上,一個白發老人在那裏遠遠的招手,而那鋪天蓋地的紅正一點點抹去大地上的蒼白……

過了一會,瞎子娘說:“你能幫我去買些吃的東西麼?”

我點點頭,瞎子娘從褲裏慢慢摸出一個肮髒的手帕,層層揭開,露出一遝紙票,全是些一毛兩毛的零錢,她仔細地,一張張地數著。數完了,她把錢遞給我,“隨便買些東西。”

我接過錢,小心的放在袋子裏,就在我出門的時候,心裏突然冒出個念頭來,我當時嚇了一跳,我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努力的壓製著,但我很快發現我的理智崩潰了。在商店裏,我挑出兩塊錢讓老板給我拿了把火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