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剛擦黑那會兒，九天集團公司本部的大樓裏已經沒什麼人了。準備下班回家的廖紅宇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向樓下走去。剛走過馮祥龍辦公室門前，馮祥龍突然從門裏走了出來。
廖紅宇嚇了一大跳，叫了一聲：“我的媽呀！”拍拍自己的胸口，對馮祥龍說：“我的大經理，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馮祥龍卻一語雙關地說道：“我以為你廖紅宇天不怕地不怕，鬼也不怕哩！我正要找你哩，上我屋裏坐一會兒吧。”
馮祥龍把廖紅宇讓進自己的辦公室，告訴她：“昨天上邊轉來一封揭發信。有一個叫‘民心’的渾蛋家夥，你知道不？”
廖紅宇裝糊塗：“民心？咱公司有叫‘民心’的嗎？”
馮祥龍一邊注意廖紅宇的神情變化，一邊哼哼道：“自以為代表民心。哼！你要是能找到這個渾蛋，就替我轉告她……”
廖紅宇忙說：“我怎麼能找得到他？”
馮祥龍說：“我想告訴這個家夥……”
廖紅宇說：“馮總，你的話還是等找到那家夥了再說吧。”
馮祥龍卻繼續往下說道：“……俗話說，為人應該多栽花，少栽刺。後退一步，天寬地闊。多個朋友多條路。何苦非要把人往死裏整？”
廖紅宇說道：“我想這個‘民心’也不是為他自己爭點兒啥，也不是非要整死誰。馮總，但凡替那些下崗職工想想，替那些本來可以辦得好好的國有企業想想，大概就能心平氣和些了。”
馮祥龍沒再跟廖紅宇爭辯下去，隻是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突然從抽屜裏拿出兩厚摞百元一張的人民幣，往廖紅宇麵前一推：“請轉交那位‘民心’女士，我馮祥龍想跟她交個真正的朋友。以後不管她有什麼樣的為難事，都可以來找我馮祥龍！”
廖紅宇忙說：“我……我……哪兒去找這位‘民心’同誌？”
馮祥龍突然語調溫和起來：“廖助理，你今年高壽？45？46？我們是同一代人啊！當過紅衛兵，有的下鄉，有的去當兵。有幸的，恢複高考趕上個頭班車，下海遊泳混個大小老板當當。不幸的，回城進廠子當勞工，說得好聽點兒，當家做主人。當年高舉‘革命大旗’的是我們，現在為改革開放當先鋒的還是我們。我們這代人有幸、不幸，全在於這一點：我們總是替他媽的別人著想。我們什麼時候能為自己想想呢？就像眼下這二十啷當歲的這一代人那樣，三個飽一個倒，卡拉OK去幹號！你為你自己想過沒有？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為自己想想？四十五六歲的人了，真的不為自己今後想想？”說著說著，他臉色陰沉下來，眼神中流露出極度的不平和憤懣。
廖紅宇忙站起來：“對不起，我能走了嗎？”見馮祥龍並沒阻攔的意思，便趕緊走了出去。聽著關門聲，馮祥龍似乎在心裏做了個什麼決定，他閉起眼睛，又默默地獨自坐了一會兒，然後把那兩摞錢放回抽屜裏，抓起電話，給他的人下了一道命令。
後來的事，廖紅宇當然是想象不到的。從大樓內部自行車存車處取出自己的車，一路向家騎去。她本想去老街取回複印的賬本。已然騎進了那條老街，卻發現身後有人跟蹤。她索性放慢了速度，從老街另一個街口騎了出去。騎到一個公用電話亭跟前，停了下來。跟蹤她的那個人（也騎著一輛車）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從她身邊騎過去，騎到前邊20來米處一家小店門前，也停了下來，略略地倒轉身子，斜過眼來注意地觀察著廖紅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