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往往是電視台新聞部最安靜的時刻。準備好當晚播出的本市新聞,忙得暈頭轉向的記者、編輯,包括幾個小時一直不得空閑的新聞部主任,這一刻最想做的事,往往是端一杯咖啡或濃茶,躲到某個隻屬於自己的角落裏,“窩”上那麼一小會兒。丁潔有自己的角落,那就是用大塊玻璃與大辦公室隔開的主任辦公室。這時候,大家都知道,除非有天大的突發事件,否則誰都別去打擾她。
但是,那一天,那個年輕的女記者小高卻偏偏在這時推開門,把自己那個剪成男孩兒式短發的小腦袋探進去,招呼道:“主任,沒事了吧?我回去了。”
丁潔一副被驚醒的樣子,忙坐起:“啊……你走吧。”
小高不僅不走,還偏偏從虛開的門縫裏擠了過去,做出一副憐惜的樣子說道:“主任,您也回吧。”
丁潔沒說話,隻是瞟了她一眼。電視台的人誰都知道,在晚間新聞播出前,作為新聞部主任的她,一般是不能走的。她得盯到播出結束。小高在新聞部已經幹了兩三年了,說不上資深,也應該說熟悉這一套行規了。她今天擠進門來說這一番“廢話”,絕對是另有所圖。丁潔太了解這些精明的“現代化小丫頭”了,所以懶得再跟她多說什麼,隻是“且聽下回分解”。
果不其然,在一旁蔫兒蔫兒地站了一會兒,小高突然彎下腰來,悄悄問道:“怎麼了?一個人在這兒發什麼呆呢?戀愛出故障了?”
丁潔笑著啐她:“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在考慮工作。”
小高撇撇嘴道:“得了吧,我的大主任。在這個年齡段,誰不清楚,為工作而發呆和為愛情而發呆,那模樣那神情是完全不同的。丁姐,到底怎麼了?快說嘛!周副市長好長時間沒給您打電話了……”
丁潔笑道:“你昏了頭了,跑新聞跑到我身上來了?跟我扯什麼市長副市長,淨胡說!”
小高拿起自己的皮包,一邊笑著向外跑去,一邊還熱心地勸說道:“主動給人家打個電話吧,別在這裏苦苦折磨自己了。”過了一會兒,她又跑了回來,說道:“忘了告訴您一件事,剛才台行政科通知,讓我們明天一早派人去他們那兒領工作服……”“又發工作服?不是上個月剛發了一套嗎?”丁潔問。“嗨,又不要您自己掏錢,管它呢!每天發一套才好哩!”小高甩著自己那個小皮包說道。“什麼不掏錢?上一套每人不是掏了50元?”丁潔反駁道。小高叫了起來:“我的大主任,一套純毛西服讓您個人隻掏50元,您還覺得吃大虧了?您真夠可以的!”丁潔問:“這一回是哪個企業讚助的?”“聽說是九天集團。”
又是這個九天集團,丁潔沒再問下去。這個九天集團最近拚命地在新聞媒體上“投資”。前不久剛給電視台每個辦公室送了一個純淨水飲水機。沒幾天又每人送一套工作服。昨天還聽說,他們又決定出資300萬,讚助電視台建托兒所……這個馮祥龍錢多得燒手了!當然效果也是非常明顯的。電視台這幾天天天播放跟九天集團馮祥龍有關的專題片,就跟做大廣告似的。電視台專題部差不多都成了九天集團的廣告部了。前天晚上有人打電話來報告說,九天集團發生一起特別奇怪的傷害案,一個叫廖紅宇的經理助理在自己家的門洞裏被人砍了四五刀。這個廖紅宇前不久剛寫了一封匿名信揭發九天集團的許多問題,就讓人砍了。當時丁潔已經通知小高帶人去拍一下現場,準備留一點兒相關資料。最近她聽許多人都說,這個九天集團,尤其是這個馮祥龍,有朝一日肯定要出事。他那個德行都不出事,那就是咱們這個省真有問題了。但經請示台領導,台領導愣是不讓拍。說九天集團的事特別敏感,不要去碰。
“什麼叫特別敏感?”當時丁潔還追問了一句。台領導沒做更多的解釋,隻說了一句,這牽涉方方麵麵許多關係,能不去碰,還是不碰的好。“幹什麼不好,幹嗎非要去碰它呢?”領導最後說道。是的,以中國之大,可拍的東西太多太多,何必自尋煩惱,偏去碰這麼個“刺兒毛球”呢?!
丁潔不作聲了。父親常常教導她,在外做人做事都要特別的謙虛謹慎,一定要考慮到影響問題。“出什麼事,人家都不會怪你,總是要怪到我頭上來。他們會說,看,這個司令員,怎麼教育自己的閨女的嘛!”正因為如此,在家裏、在熟人麵前有諸多任性的她,在自己下屬和生人麵前,總是要把很大一部分真實的自我收藏起來,做出一副收斂的樣子。
那些日子裏,方雨林一直在忙著尋找那天衝擊車禍現場的二十幾個山民,想從他們嘴裏找出在幕後策劃此事的總後台。
最後搞清,策劃者居然是那位市政府秘書閻文華。材料報到金局長跟前時,局長大人還真有點兒不相信。因為在這同時,局裏又讓郭強去交通大隊認真核實了一下那起翻車事故。郭強回來彙報說:“可以說搞清楚了,完完全全是一起違反交通規則造成的普通車禍。這兩個家夥原先就不怎麼會開車,那天急著上誰家去喝喜酒……”方雨林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把他們灌醉了,又把他倆弄上車,製造了這樣一種普通車禍的假象?”
郭強說:“他們是去新娘新郎家的路上出的車禍,還沒喝到喜酒哩。”
既然是一起普通交通事故,現在無法解釋的是,市政府閻秘書為什麼要組織雙溝的人去衝擊事故現場?他好好的一個市政府秘書當膩了?還有一件事,更加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破案小組的兩位同誌奉命秘密搜查閻秘書的家,沒搜到別的什麼東西,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搜出了一條黑白花圍巾,跟周密的那條完全一樣。
“完全一樣?”市局的幾個局領導都愣了。
“是的,完全一樣。”去搜查的偵察員十二分肯定地說道,“那天在小雜樹林裏跟張秘書接頭的可能是這位閻秘書?”
“整個策劃殺害張秘書的,也是這位閻秘書?他為什麼要這麼幹?難道說,他跟東鋼30萬份內部職工股有重大牽連?如果來行賄我的那兩個雙溝人,真的是死於車禍,這個閻秘書又為什麼要組織一幫人來衝擊車禍現場呢?”方雨林提出一連串疑問沒人回答。靜了一會兒,馬鳳山提議:“查一查,案發當天,這位閻秘書去來鳳山莊時,圍沒圍那條黑白花圍巾?”方雨林馬上答道:“沒有。關於圍巾的問題,我們一開始就已經查過了,案發當天,在整個來鳳山莊,隻有周密一個人圍了一條黑白花圍巾。”郭強分析道:“有沒有那樣一種可能,這個閻秘書為了嫁禍於周密,去來鳳山莊時,偷偷地圍了一條黑白花圍巾,去後門外的雜樹林邊上,跟張秘書接觸……”方雨林馬上反駁:“他為什麼要嫁禍於周密?周密是他的好朋友,有恩於他。再說,拐著彎兒讓那條黑白花圍巾留在照片上做證嫁禍於周密,這種做法也實在是太玄了。因為事先誰都不可能預測到,誰在跟張秘書接觸時會被哪一位記者拍下來的……除非那個記者也是他們一夥兒的。”郭強說:“還有一種可能,他圍著這條黑白花圍巾,是作為一種標誌物,萬一有人遠遠地在現場看到他,就可能據此認為是周密在作案。”方雨林很不痛快地說:“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整個事件往這個閻秘書身上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