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大雪無痕》(65)(3 / 3)

周密那天也非常意外。自己都這麼說了,這個張秘書居然還不罷休。真是吃錯藥了!他無奈地笑了,說:“小張啊小張,你今天是怎麼了?”張秘書遲疑了好大一會兒,大約有一二十秒鍾的時間,他既不作聲,也不放下電話。後來就說了下麵這樣一段話:“周秘書長,這件事,我的確非常為難。的確也就跟您說的那樣,我們都是東鋼的子弟,我的父母現在還在東鋼住著,弟弟妹妹也都在東鋼就業。我原先也在東鋼廠部工作,能有今天,完全靠了東鋼這些領導一手提拔栽培。說心裏話,我不能也不想得罪東鋼的這些老領導,這也是一個良心問題。您說對不?”……“這些內部股,我們不送,有人也會去送的。今天的現狀就是這樣,與其讓別人拿著這些內部股到領導跟前去討好,還不如讓我們自己來討這個好。”說實話,張秘書這一番話已經說得非常地“掏心窩”了。但即便如此,周密還是沒有動心,隻是不再那麼生氣了。別人跟你掏心窩,不管是對,還是錯,總還是好的。也許是感覺出周密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變化,張秘書便壯起膽子說了一段非常關鍵的話。現在回過頭去想,正是這一段話,撬開了周密自我保護得非常嚴密的心扉。張秘書說:“周秘書長,聽說上頭已經考慮要把您提起來當副市長。情況您一定比我們清楚,候選者不隻是您一個。城南區的李書記、建委的宋主任,還有團省委的張明……都是這個位置挺有實力的競爭者。您從學校到機關也好幾年了。您一定也明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有沒有人在討論人事組織問題的常委會上為您說話,結果會很不一樣。您不想有人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替您說說話?您苦苦奮鬥幾十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您還想啥呢?您不覺得東鋼的領導和我在這個時候請您去送這些股票,不僅是為了東鋼,也是為了您嗎?當然作為我個人來說,也是想讓您知道,我這個當小秘書的心裏的的確確還是裝著您這個大秘書長的。要不然,我完完全全可以自己去送嘛!”

是的,苦苦奮鬥幾十年……也許隻有周密自己明白,“苦苦奮鬥”這四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也許隻有周密自己才明白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他為什麼哭了……第一次出國,坐上飛機了,他還不相信這是真的……第一次踏上美國的國土,下飛機,走出通道,拿出護照,接受那個黑人海關人員的檢驗時,他覺得自己兩條腿的小腿肚子都止不住地在戰栗,他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來了。這是美國嗎?美……國……U……S……A……如果說別人倒時差隻要用一兩天的時間就可以了,他卻整整倒了一個星期。他倒的是心理時差。他需要努力地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一點,新的生活是真的屬於那個來自雙溝林場的土孩子的……走在紐約和羅馬的大街上,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一年的那一天,父親給他的那一個耳光。那一個耳光差一點兒打聾了他的耳朵。他不能忘記,打完他,號啕大哭的不是他,卻是父親自己,他哭得那麼傷心。那天,父子倆吵了幾句嘴,為了那一年能讓他評上三好學生。周密已經連續兩年被評為市級三好學生了。按有關規定,連續三年被評為市級三好學生,就取得被保送省市重點中學讀高中的資格。因為省市重點中學的高考錄取率比普通中學高出好幾十個百分點。一般情況下,隻要能上重點中學的高中班,就意味著可以上大學;可以上大學,就意味著擁有商品糧戶口、國家幹部身份、旱澇保收的勞保福利待遇,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那樣的城市落戶,娶妻生子,甚至可以進入中央機關,當“翰林”做“大學士”啊!是的,很早我就懂得,無論是著書立說做學問,還是當官走仕途,在某種“氣場”的陰影下,隻憑真本事你是沒法排除人生進程階梯上一道又一道障礙的。尤其在官場裏,人們更講究“關係”,“講究”山頭,講究你是誰的人,不是誰的人,你聽誰的招呼,不聽誰的招呼。一些機關大院,一進大門,就立著一塊通紅的影壁,上麵大書“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但他們真的是把這幾個大字當作任用幹部的基本標準了嗎?有的,是的;有的,卻根本不是。有的嘴上這麼說,便實際操作中卻不是。有的對一部分人使用這個標準,對另一部分人則使用另一個標準。在這種情況下,你為之“服務”的那個人,如果是個好人,心裏還真想著“人民”“國家”“民族”“世界”……(這樣的人應該說還是多的),那麼你也就能多多少少做成幾件好事;萬一你跟著的是另一種人(那樣的人難道還少見嗎?),“做事”的想法你真該免了……但不管你跟著的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一種可能性,你都得警惕:你可能會一天比一天地把個人仕途的得失升遷看得重於一切。那天,周密想到萬一提他為副市長的動議在省常委會上得不到通過,心裏就非常茫然。他的確不希望隻是因為在最後一刻沒人替他說話,而使他升任副市長的努力功虧一簣。張秘書的這番話的確擊中了“靶心”。“我……動搖了……我是不該動搖的……但我動搖了!”

“那30萬份職工股通過你的手,又送到了哪些領導手裏?”預審進行了好幾天,在幾個關鍵問題上仍毫無進展,馬副局長親自來跟周密交鋒。

周密說:“這個,你們就不要問了……”

馬副局長問:“你想一個人承擔全部責任?你以為你這樣做了,那些人就會千方百計地來保護你?事到如今,你還沒想明白?”

周密呆呆地不作聲了。

給某位領導送了股票後,周密一直非常緊張、非常忐忑。30萬份內部職工股上市後,價值將達一千多萬元人民幣。一旦事發,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他當然明白這件事的分量。特別讓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一種悖論式的惡性循環之中:為了當官而不擇手段;不擇手段所造成的惡果隻有用當更大的官來庇護和遮掩……

事發前,張秘書多次安慰過他,讓他放心。張秘書說給領導送內部股的事,好多人都幹過,沒聽說誰出過問題。他還說,就算出什麼問題,到時候他也會把責任攬過去,不會把他拋出去的。

但一旦事到臨頭,就完全不是那樣了……11月,聽說東鋼一個叫廖紅宇的人向上寫了舉報信,揭發了有人拿內部職工股行賄,周密就開始緊張。但畢竟還是雷聲大,雨點小。隻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12月17日,籌備來鳳山莊聚會,他整整忙了一天。大約7點來鍾,市委秦書記打電話通知他,第二天的聚會要提前結束。提前結束的理由是,省紀委的同誌要找張秘書談話,向他了解東鋼股票的事情。因為有人說,東鋼的股票是通過他的手送到某些省市領導手裏去的。當時秦書記還說讓他陪著省紀委的同誌跟張秘書談。周密稍稍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當即給張秘書撥了個電話,約他當晚出來商量一下怎麼對付第二天的談話……

他約他到郊外一個鐵路岔道兒口見麵。那天晚上還黑乎乎地下著鵝毛大雪,一直等到半夜12點多鍾,這位張秘書居然沒來。周密心裏一下就慌了。張秘書是特別聽話的人,他居然不來,一定是出了天大的變故。一定是有意在回避他。回避的目的,當然隻有一個:想把責任都推到他一個人頭上去。周密越想越可怕,一路上不斷地給張秘書撥電話,回到家也繼續不斷地撥電話。但不管他怎麼撥,往哪兒撥,都找不到他。這時,他已經預感到要出事了。但絕對還沒想到要“殺人滅口”。是的,周密從來沒想到要“殺人滅口”。(作為一個以全知全能角度來寫這個人和這件事的我,站在周密麵前,我就是“上帝”。我清清楚楚地掌握著他每個思維瞬間的變化。即便這變化有時疾如閃電,我也應該了如指掌)17日,他一夜沒睡,隻是快到天亮時,才在長沙發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兒。天一亮,他又往張秘書家撥了個電話。這一回通了。他問他,昨晚為什麼沒去那岔道兒口?張秘書說,他去了。但半道上走到人民路口,恰遇那邊的東風商場著火,所有路過那兒的出租車都被警察攔下來,作為送傷員的救護車。而後又遇見趕到現場來指揮救火的幾位市領導,他就不好意思再走了,留在那兒協助他們指揮,一直到天亮時分才回到家。周密隨後查了,確有此事。於是又重約了一下見麵時間,就去了市政府。當時他心裏雖然稍稍安穩了一點兒,但還是非常慌,應該說也非常害怕。但即便到這個時候,他也仍然覺得他能處理好這件事。他想盡快地把那些股票追回來,退給東鋼……

馬副局長問他:“你還向馮祥龍借了10萬元錢?”

周密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是的。”

馬副局長問:“為什麼?”

周密不答。

馬副局長問:“錢做什麼用了?”

周密還是不答。

周密獨自一人把這部分內部股的股權證送到了某一位省領導的家裏,這位省領導當仁不讓地收下了。這位領導還說,他手頭沒有這麼多現金來購買這些股權證。他讓周密替他暫時墊付10萬元。周密進入市政府機關後,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在不犯大忌的情況下,萬不得已,可以替“別人”(這個“別人”的範圍當然是嚴而又嚴,小而又小的)搞一點兒錢,但自己決不“摟錢”。10萬元現金,現在對不少人可以說都是一筆能隨時湊齊的款子。那位省領導也是這麼想的:你周密都在秘書長的位置上幹了兩年了,讓你替我“墊”10萬元錢。絕對是個小數。但他哪裏知道,這對周密來說真的是一件難事。周密不能拒絕那位領導。因為他是省委常委中的一個成員。他更不能向他哭窮——你想啊,按現行的行情,在秘書長的位置上幹了兩年,居然拿不出10萬元現金,這也許是說給誰聽誰都不會相信的。但這的確是他的現狀。於是他就托另一個人在馮祥龍那兒借了10萬元錢(當時周密沒有露麵)。

“這位領導到底是誰?”馬副局長一再地問。

“請你們不要再問了。”周密道。

馬副局長義正詞嚴地問:“你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周密再一次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12月17日淩晨5點多鍾,也就是在跟張秘書通過電話後,周密曾給那位領導打過一個電話。請他把那些股權證還給他。他告訴那位領導,可能要出事。他想把這些股權證退還給東鋼。出乎周密意外的是,那位領導沉默了一會兒,居然反問周密:“股權證?啥股權證?周密,你跟我說啥呢?”沒等周密再說什麼,他“啪”的一下就把電話掛了……

當聽到對方一下把電話掛斷了,周密的腦袋“嗡”的一下炸了。真的是天崩地裂,五雷轟頂。一瞬間,他所有的精神支柱都垮了,徹底垮了……如果張秘書把事情全推到他身上,而這位領導又矢口否認從他手裏拿到過這些股權證,那麼這價值一千多萬的東西最後都成了他一個人的罪證。一千多萬啊!這時,他眼前真的是一片空白了……

周密搖搖晃晃地拿起一隻瓷花瓶用力向牆上砸去。

更可怕的事情是,大約7點來鍾,秦書記突然又給他打了個電話。他覺得周密這幾天為籌備這個聚會,太累了,為了讓他早一點兒休息,聚會結束後,就不用參加省紀委的同誌跟張秘書的談話了。當時給周密的感覺是,他們已經發覺他的問題了,找了個借口,把他排除在談話之外。放下電話的一刹那,他做了最後的準備……

周密呆了一會兒,撲到大書櫃底下,掏出一支手槍。這是一支黑槍,是雙溝的一個個體老板上他家來看他,送給他玩兒的。上帝做證,拿槍的那時候,周密想的仍然不是“殺人滅口……”他對明天跟張秘書見麵,還抱著一絲希望。他希望張秘書在這關鍵時刻,能站出來替他做證,為他說一句公正話:他,周密沒有拿一份內部股。當然,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假如張秘書不說這樣的話,他準備用這支槍“自殺”。處於自己這個位置上,雖說不上“高處不勝寒”,但幾十年來艱辛營造的身家前程和聲譽一旦都不複存在了,還要這性命做甚?

周密沒“玩”過槍,拿著槍好長時間不敢動彈。後來,他拿出那兩本大辭典,放在牆角,給槍口套上消聲筒,連著向辭典扣了幾下扳機,試驗了一下。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打真槍。

沒想到,到再一次扣動扳機時,居然就打死了一個活人。這樣的記錄,大概即便在槍支橫行的美國,也是不多見的吧!

馬副局長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策劃殺人滅口的計劃的?”

周密說:“我從來沒有策劃過這樣的計劃。18日上午,我還給那位領導打了好幾次電話。我仍抱著最後一點兒希望,希望他能把那些股權證退還給我。但是,每一次電話打過去,他隻要聽到是我的聲音,就立即把電話掛了。一直到中午,我給他打了不下二十次電話,他都不理我。到中午後,我真的絕望了……但我還是按計劃在來鳳山莊主持了那天的聚會……”

18日下午4點來鍾,他約了張秘書在大廳後門外的雜樹林邊上見麵。目的隻有一個,說服他能在省紀委的同誌麵前,為他說一句公正話。但是,同樣出乎他意外的是,不管他怎麼說,這位張秘書都不作聲、不表態。這時,看到有個記者在不遠的地方拍照,他趕緊把張秘書帶到後麵的小別墅裏,原想再跟他談一談。但進了那個破敗的舊別墅,張秘書卻一改常態,反過來勸他趕快如實地向組織上交出這30萬份股權證。他說據他所知,省市任何領導都沒有拿到過這些股權證。這時,周密才意識到,有人搶在他之前,向這位張秘書做了“思想工作”。在他和那個人之間,這位平日裏一直表現得特別聽話、特別順從、特別能替領導考慮問題的張秘書,很自然地選擇了那個人。周密惱怒了,周密瘋狂了。“我幾十年的自我奮鬥啊……幾十年的自我壓抑……幾十年的一步一個腳印……幾十年的清規戒律……幾十年的超脫整合,我一個雙溝的土孩子啊……你知道你毀滅了一個什麼嗎?”周密……周密……掏出了本該向自己發射的手槍,對準張秘書連著打了三槍……

槍響了……他反而平靜下來了……

一年後,周密被判處死刑,並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他沒有要求上訴。他也一直沒有供出“那個人”的名字。行刑前的一天,馬鳳山帶著方雨林去看他。主要的目的當然還是為了勸說他供出那個人來。周密默默地笑了笑,很平靜地對馬鳳山講了這麼一個故事:過去一個富翁,家產富可敵國。忽然得了絕症,臨終前卻把家產全部分給了窮人,沒給自己的兒子們留下一點兒東西。人們很不理解,便去病榻前向他請教。他回答說,如果我的兒子們是有出息的,他們會掙錢來養活自己,用不著我來留給他們什麼。如果他們沒有出息,隻知縱欲奢靡,不知自食其力,就是把天下的財富都留給他們,也是沒有用的。總有一天他們還是要餓死的。

馬鳳山非常生氣地訓斥他:“黨和人民曾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把你培養成一個高級幹部,你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不想做點兒什麼來彌補一下自己給黨和人民造成的損失,還自比為那個富翁父親?你不覺得可恥嗎?”

周密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默坐了好大一會兒,臉色漸漸陰暗下來,而後喟然低下了頭,用很小的聲音很勉強地說了一句:“我錯了……”便再不說話了。最後也沒說出“那個人”到底是誰。

周密被捕後的第二天,丁潔衝進自己的房間,拿出周密給她的那兩包日記本,驅車趕往聯合專案組駐地,找到方雨林,說是要把這日記本交給公安局方麵,看看對進一步澄清周密作案動機和作案過程能否有點兒幫助。方雨林當即給馬鳳山打了個電話。馬鳳山同意他們打開看看。

方雨林對丁潔說道:“打開吧。”

丁潔猶豫了一下:“還是你打開吧。”

方雨林笑了笑:“又不是定時炸彈,怕啥?”

丁潔遲疑地:“還是你來打開。”

方雨林沉吟了一下,對丁潔說道:“應該由你來親手打開它。這是他給你的。”

丁潔忙說道:“當時我完全不知道他……他還是一個……一個……殺人凶手……”

方雨林又沉吟了一會兒,正色道:“還是你來打開。他是殺人凶手但他對你的感情還是真摯的……”

丁潔的臉頓時紅起:“你這是什麼意思……”

方雨林說:“快打開吧,看看他在這裏都寫了些什麼?”於是掏出那把瑞士軍刀,遞給丁潔。

丁潔接過軍刀後又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去裁開包在日記本外麵的那層紙。

“打開。”丁潔拿出日記本後,方雨林輕輕地說道。

丁潔屏住氣慢慢地翻開第一頁。空白的。再翻一頁,也是空白的。又翻了幾頁,都是空白的。她疑詢般地看了看方雨林。方雨林忙拿起日記本,連連翻看,整本都是空白的。而後又打開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所有這些,居然全都空白……

丁潔本能地拿起手機,要給周密打電話,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剛按了兩個號,馬上意識到,這個電話永遠打不通了,突然一種無法解釋的茫然湧上來,她一愣,便趕緊收起手機,非常不自在地打量了一眼方雨林。方雨林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隻是在打量那些完全空白的日記本。他似乎仍有些不甘心,總覺得周密會給丁潔留下一兩句警示性的話語,不會隻是“空白”就了得的。他一頁一頁細細地去找,仿佛這空白的紙頁上隱藏著什麼秘密似的。翻到最後一本日記本的最後一頁,果然,看到了這樣一段文字:

我給自己留下了一片遺恨……一片空白……我一直想告訴你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想以空白的日記本來引發你的好奇,讓你主動來詢問我。但你竟然如此“規範”,不肯稍稍提早一點兒進入一個男人的心靈……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感謝你這些時日以來給我的信任和那種特殊的感覺。正由於這種感覺,才使我在麵對你的時候,總是能回悟到這世界還是純淨的,生活也仍然是美好的。珍惜上蒼所賜予你的一切吧!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到他如此的恩愛和厚賜……珍惜它……珍惜它……生活本不應該這樣結局的……不應該啊……

日記本上雖然隻有這麼一小段話,但還是作為罪犯的個人檔案,留在了方雨林那裏。方雨林告訴丁潔,周密在整個審訊過程中,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護,隻是請求司法方麵對閻文華從輕發落。而閻文華出於私情,挑動群眾,幹擾辦案,最終被判處3年徒刑……

“能告訴我,這兩年你突然疏遠我的真正原因嗎?”走到大門外,丁潔問方雨林。

方雨林歎了口氣道:“另找個時間吧。這會兒也不是談這類事的時候。沒這樣的心情。你說呢?”

“我隻要你告訴我,到底是哪方麵的原因,是我的原因,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不是因為你。”

“肯定?”

“肯定。”

丁潔沒再追問。過了幾天,專案組方麵要丁潔就那幾本日記本的來曆,寫一點兒旁證性的東西。丁潔寫完後,給他們送去,又遇見方雨林。方雨林留她吃飯。在飯桌上,她問方雨林:“是不是我家裏什麼人無意間得罪了你?”方雨林說:“不能說得罪。”丁潔問:“那究竟發生了什麼?”方雨林說道:“誰也沒得罪誰。我隻是覺得不能那樣走進去罷了。那天——大概一年多前的某一天,我去你家。你當時還沒到家。你媽媽很熱情地問起我的近況,尤其問我對未來的打算。她對我,表麵上看,一直是挺熱情的。我說了一些我的打算。當然,我說的還是刑警的那一套。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要相信阿姨的話,讓阿姨來替你做些安排。我問她做些什麼安排。她說,我送你去省委黨校學習。有一年期的地縣級進修班。我說我不是地縣級的幹部。她說你就安於這樣下去嗎?隻要你有心要求進步,阿姨完全可以替你重做安排。你不相信阿姨有這個能力嗎?我說我相信。但我沒有答應由她來安排我的‘前程’,我也不認為當一個好刑警就標誌著我‘沒有上進心’。我更不想依靠這麼個‘阿姨’來混進‘地縣級幹部進修班’,雖然我知道,你媽媽是完全能夠為我辦到這一點的——隻要讓她確認我就是她未來的女婿……”

丁潔說:“這絕對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會是我爸爸的意思。”

“是嗎?”方雨林說道。

丁潔說:“我們怎麼可能強迫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呢?”

“是嗎?”方雨林又說道。

丁潔一下很激動:“我們相處那麼些年,你怎麼就一點兒都不了解我呢?”

“是嗎?”方雨林再次說道。

丁潔委屈地嗚咽起來。方雨林沉默了,大約過了有五六分鍾,他見丁潔仍在低聲地抽泣,便伸過手去,輕輕地把她摟了過來,輕輕地說了句:“我了解你……了解你……”

周密被處決後,九天集團公司總經理馮祥龍以貪汙挪用公款受賄數額巨大,而被判處無期徒刑。對此判決,省檢察院認為量刑明顯過輕,已提出抗訴,要求對這個不僅從經濟上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而且又腐蝕了近百名國家公務員的蛀蟲,同樣判以死刑。其他所有牽連進九天集團行賄案的人員也都受到了相應的處理。

特別需要提出的是,那位東鋼行賄案的“受賄主角”仍逍遙法外。人民會答應嗎?還有該案的第一揭發人廖紅宇的處境一直不太好。由於她為人正直,又敢說敢為,市裏有關部門破格將她提升到九天集團公司副總經理的位置上,主持該集團公司的工作——總經理一職暫時空缺。但她上任一年多來,困難重重。一方麵是因為馮祥龍在位時拉下許多的“饑荒”,欠下的無數“外債”,使她窮於應付;另一方麵,周邊職能部門的某些人似乎總有些跟她過不去,該給九天集團公司辦的事,拖著不辦,能通融緩辦的事,則又不通融緩辦。而馮祥龍在位時,這些事情辦起來似乎都要順暢許多。這些職能部門的這些人是否得到過什麼人的暗示,唆使他們這樣為難廖紅宇,那就不得而知了。對此,我們能說的隻有這樣一句話:曆史拭目以待,大雪必將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