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沒事吧?」
沒有回應。賽波靠過去輕輕一碰列年,少尉就頹然往地上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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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年少尉被打死了?」
「是維納亞的狙擊手!」
六連的士兵湊了過來。柯露卡迅速架起槍朝著子彈可能射來的方位尋找敵人。可是對方不是個會四處亂跑暴露行蹤的笨蛋,想必躲在某處觀察情況。
「從哪邊打過來的?」
尤帝萊寧提著狙擊步槍的和幾個部下趕到,向柯露卡問道。
「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在站哨嗎?」
「視線剛好轉開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跟克魯克講話……」
癱坐在列年身邊抱著頭的賽波,以顫抖的聲音說明事情經過。
「才剛被少尉念了而已!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是我自己把頭轉開的!」
尤帝萊寧在兩個新兵麵前歎了口氣。
「該死!總之克魯克你繼續盯哨,臉不要離槍眼太近。那台戰車殘骸現在很顯眼。對方是狙擊手的話,一開始應該會觀察有沒有人躲在裏麵。你剛才沒被發現是因為那台戰車實在太明顯了,對方不覺得裏麵會有人躲著。你要是開槍就會有一堆子彈飛過來的!」
「是,我了解了。」
柯露卡壓抑不了失去少尉的震驚,回應尤帝萊寧的話也是些微顫抖著。
「注意了柯露卡把眼睛給我睜大點,一定要找到對方的狙擊手,懂嗎?你的專長就是眼力好,全靠你了!」
「是!」
柯露卡架起了槍看向維納亞陣地。在她背後,列年的遺體正被運走。眾人散去後四周又恢複一片寂靜,隻剩下賽波的啜泣聲。
柯露卡持續注意敵陣,直到夕陽西下看不見對岸為止。可是她還是沒能找到狙擊手。
到了晚上維納亞陣地不斷發射照明彈,想必是為了戒備斯歐密軍的突擊。敵陣和周圍都籠罩在光芒中。
照明彈像煙火一樣發射上天,再藉由降落傘緩緩落下。由於它由上往下掉,使得照亮的事物不管是人還是靜物,看起來都拖著一道會移動的長黑影。動作明顯的敵人還容易發現,可是想要看到躲在壕溝裏的敵人就很困難。
要說柯露卡能做到的事,就是監視雪原上有沒有敵人吧。即使如此,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緊盯著敵方的動作,恨不得能不眨眼。
「克魯克,今天就到這裏吧。」
連上的傳令官亞荷寧士官長。來到她藏身的戰車傳達了連長的命令。
「還有去找卡拉夫報告,知道嗎?」
柯露卡放下槍,一邊揉揉凍僵的肌肉,一邊問:
「卡拉夫上士?」
「對。」
柯露卡沮喪地回到自己的床位。
槍不能拿進屋內。因為從低溫的室外拿進溫、濕度較高的室內,會使水氣凝結而造成運作不良。所以槍枝的保養都在戶外進行,再蓋起來放在室外的槍架。
她分配到的床位在一個像地窖般的壕溝裏,簡陋的床是用彈藥箱和裝手榴彈的箱子堆起來,再蓋上布就完成了。
「我回來了。」
夥伴們以憂鬱的視線迎接她。這並不是戰爭中頭一次出現犧牲者。相識的兵士都一個個戰死或負傷消失在戰線上。所以列年的死應該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才對。
可是對士兵來說,軍官畢竟是意義特別的存在。軍官能將渺小的散兵集合成戰力並加以指揮,告?訴他們應該前進的方向。並且,讓一個人的血汗流得有意義,成為邁向勝利的基礎。軍官還會把每個人的貢獻告訴大家、告訴親人。
所以士兵們會聽從指揮而戰,指揮官背負眾人的期望。逝去人對士兵來說像是失去曾經流過的血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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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標戰區中擊殺一員軍官。另外在回程中發現了敵人的斥侯,擊殺了兩員。」
伊格裏上級政治委員對狙擊手賽尼洛夫的報告鼓掌稱許。
「我這邊是幹掉五個兵。裏麵好像有個是士官,可是我沒有去確認所以不用算在帳上。」
站在賽尼洛夫身旁的兩位女性狙擊手,態度輕佻地報告戰果。成果也無可挑剔,伊格裏堆起滿麵笑容稱讚他們。
「太棒了!不愧是人稱『紅色卡斯巴爾』的娜塔莉亞。」
不過女子揮手製止他。
「那不過是宣傳而已。」
「你在批判黨的方針嗎?」
「我也就這麼點本事,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連在內戰時如此活躍的你都如此靈,那我們就什麼都不敢說了。你說是吧!維西寧中尉。」
「是啊。我也沒想到兩位竟然如此美麗。」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被找來的維西寧,對娜塔利亞上士和米夏兵長這對搭檔的戰果,發自內心地讚美而不是附和。
娜塔利亞是被共產黨取名為『紅色卡斯巴爾』的女性狙擊手。這位女戰士,在一九一七到一九二三年的維納亞內亂末期突然出現、聲名大噪。
她的女兒米夏雖然名聲有所不及,不過傳聞其狙擊實力可能更在母親之上。既然娜塔利亞被稱為『紅色卡斯巴爾』她女兒被認為遲早也會封為『紅色馬克斯』。
娜塔利亞看起來像是二十五歲但實際的年齡不詳。維西寧看了文件一眼,才發現伊格裏手上文件的年齡欄竟然被塗黑了,不知是何人所為。
母女兩人站在一起還比較像是姊妹。娜塔利亞留著淡蜂蜜色的短發,米夏則將頭發編成辮子。
「在這裏要交代各位別看到敵人就打,請你們確實地以軍官為目標。如此一來,焦急的敵人就會派白色死神或雪妖精出馬了!」
「是哪個都沒差啦,一起收拾掉就好了。」
即使麵對長官娜塔利亞的態度仍然無禮。久經沙場的老兵常常瞧不起空降的軍官,此時伊格裏成了她輕視的對象。
「不,我並不是要讓狙擊手去對付狙擊手。因為那樣就變成輸贏參半的局麵了。」
「伊格裏長官不信任我們的實力嗎?」
連比較認真的賽尼洛夫伍長也遮掩不住對伊格裏的不滿之情。對技術自豪又無比大膽,也許狙擊手都是這樣的人物吧。
「怎麼會。你胸前的勳章,不就代表了你的實力嗎?這我一點都不懷疑。可是戰爭不是運動,不需要堂堂正正的競爭。像你這樣優秀的狙擊手可不多,所以我希望能用確實打倒敵人的方法。」
「請問是什麼樣的作戰?」
「我希望各位在特定的區域行動。如此一來,對方的狙擊手應該會過來對付你們,然後我們用戰車來消滅他們。」
這時伊格裏指了指一旁的維西寧。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先前得到『紐沃斯聯邦英雄」稱號的戰車隊長維西寧中尉。」
「喔,是英雄大人耶?」
剛才還一臉無聊,沒有加入談話的米夏抬起頭來。
「你也是名人啊。」
「媽媽才是啦。」
「不是姊姊?」
兩位女性同時對維西寧投以歡喜的視線。她們豔麗的眼神立刻讓維西寧為之傾倒。
「中尉,你覺得這個作戰如何?」
「我認為派戰車對付狙擊手這個想法很新穎。雖然有點像大人欺負孩子一樣……有點過份。不過要贏得輕鬆又確實,這也是當然的。」
「對!就是這樣維西寧同誌。我認為戰爭就該下達穩操勝券的作戰命令,而且要贏得輕鬆。」
「贏得輕鬆。」這句話讓賽尼洛夫伍長沉默了。
畢竟這對士兵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因為實際狀況都剛好相反,指揮官坐視士兵的辛勞自己卻想輕鬆奪得戰功。
不過娜塔利亞卻嗤之以鼻。
「咱們可是聽說能和敵方高手過招,才大老遠的跑來這裏。結果要靠戰車來了結敵人?別開玩笑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可要回去了。原來待的地方還會放手讓我做,那還比較有意思。」
也許是從沒被這種態度頂撞過,伊格裏不禁瞪大了眼。
一般來說,士兵都很怕政治委員,連說話都戒慎恐懼。現在伊格裏反倒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如果她說不想戰鬥的話就簡單了。隻要扣上膽怯和叛國的罪名送去處刑就好了。但是這個女人卻抱怨不能和強敵一戰。他不知道該是要誇獎她勇敢,還是懲罰她的不合作才好。
「你、你們是要反抗我嗎?」
「沒有啊。我隻是覺得讓我們上場,就沒有戰車出場的機會。」
「你不服從我的命令?」
「伊格裏閣下您是不是搞錯了?咱們的上司是第七十五狙擊師的達什柯夫少校。我們可是忠實執?行達什夫少校的命令,專程前來收拾斯歐密的狙擊手,輪不到你對我們說三道四。你就少說幾句,從背後槍殺膽小鬼就好了。還是你殺的都是不順你意的人啊?」
「你這是什麼口氣?要是抗命的話……」
「怎麼會。我覺得你對狙擊手之間的戰鬥有些誤解才跟你解釋。而且這次的敵人很優秀,我不希望在戰鬥的時候綁手綁腳。要是一念之差使得友軍……特別是偉大的政治委員被幹掉就糟了。說起來敵方用的子彈好像跟我們一樣。到時候是誰開的槍都搞不清楚了。」
娜塔利亞露出妖豔的微笑。
現場的氣氛驟變。
眾人頭上仿佛吊了一把大刀,彌漫著劍拔弩張的壓迫感。
「你!這、這是在威脅我嗎?」
「怎麼會。聽起來我像在威脅你嗎?」
娜塔利亞別有所指地看了伊格裏一眼,舌尖輕舔水潤的雙唇。
顯得無聊的米夏從背後對娜塔利亞附耳低語。伊格裏還以為米夏是在勸解,可是她嘴唇看起來就像在說:「這種人幹脆就斃了吧。」讓他後背一震。
這麼說來,娜塔利亞所屬的第七十五狙擊師裏,政戰官的死傷率高得異常。據說是敵方優秀的狙擊手造成的,私底下也有人說可能是自己人幹的。
維納亞內亂勉強畫下休止符是十六年前的事,當時娜塔利亞應該才十幾歲而已。
這女人從那時起就像野獸般徘棲在黑暗中,潛伏在森林裏以凶猛的眼神等待著敵人。從瓦礫的縫隙中,冷酷地狙殺強大的敵人和無能的友軍。她是天生的殺手,不管對象是誰都不會猶豫。
「難、難道,你們該不會……」
此時賽尼洛夫伍長介入了談話。
「伊格裏政治委員閣下,娜塔利亞上士可能忙於執行上級的命令,您的計劃就請交給我負責吧。」
娜塔利亞一聽他這麼說,表情立刻變得十分高興。
「這樣啊,那就這麼辦吧。我們就在附近隨便閑晃,在不出鋒頭的狀況下打打敵兵就好。這樣伊格裏政治委員閣下就沒有意見了吧?」
繃緊的氣氛緩和,伊格裏終於能擦擦滿額頭的冷汗。
他將手帕摺起來,腦中浮現應該現在就將這兩人送去處刑的念頭。
可是鑒於她們之前的戰功,再加上是向別的師團調來的狙擊兵,想要這樣做並不容易。更重要的是,賽尼洛夫伍長現在正緊盯著他想要得到答案。伊格裏選擇先回應他。
「喔……嗯,麻煩你了,伍長。」
「了解。」
賽尼洛夫伍長規規矩矩地向伊格裏敬禮。
維西寧內心對娜塔利亞大膽言行喝采。因為被盯上的話可能會慘遭處刑也說不定,盡管如此卻能以若無其事的態度麵對政治委員。光這一件他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就值得請她喝一杯。
另外他對米夏稱娜塔利亞為「媽媽」這件事也很感興趣。
米夏如外表所見是十六、七歲的話,母親差不多三十歲到四十歲才對。可是娜塔利亞再怎麼看都隻有二十幾歲。還有她在內亂時活躍的傳聞也很令人在意。以她看起來的年齡推算,她身為士兵在戰場上活躍的時候也許連十歲都還不到。
「事情談完了的話我就要去休息囉,明天可要早起。」
說完就走的兩人腳程意外的快,維西寧直到出了營地司令部才追上她們。
「娜塔利亞上士!」
「怎麼啦,英雄大人?」
在這呼氣都會凍成白霧的寒氣中,兩人是想要盡快回去取暖吧。兩人雖然轉過頭看他但是腳步卻沒停下。
維西寧想跟著她們還得小跑步才行。
「說起名人你可是前輩啊,紅色卡斯巴爾。」
「請別這樣。那不過是宣傳用的假象罷了。待遇沒有跟著變好,戰果也被灌了水。再說卡斯巴爾的典故,不是來自薩克莎共和國的歌劇嗎?自己的國家沒有就硬找個外國名字充數,又不是什麼都塗成紅色就好。你也不是不知道紅色拿破倫的下場。」
「別提那個名字!」
維西寧警告她別提杜哈契夫斯基的名字後才繼續說道:
「卡斯巴爾是『魔彈射手』裏獵人的名字吧?他把靈魂賣給惡魔得到了百發百中的魔彈。可以的話,要不要聊聊啊?畢竟這陣子我們會一起工作,我對你們也有興趣,沒關係吧?」
「興趣……是哪一種啊?」
「對你們在伊格裏麵前,仍能暢所欲言的那份大膽與勇氣。另外,你們真的是母女?」
娜塔利亞聽了之後,露出冶黯的笑容:「你真的隻對那些事有興趣而已嗎?嘻嘻。」米夏繞到他左邊拉住他的袖子,甜甜的問道:
「英雄先生,你被表揚的時候有拿到很多好東西吧?裏麵有沒有甜甜的糖果、好吃的罐頭還是讓人通體暢快的伏特加呢?」
「呃,也不是沒有……」
母女倆互看一眼、露出笑容。
「要是你願意端出這些東西的話,我們也很樂意讓你招待喔。硬梆梆的黑麵包跟混了防凍液的酒精之類的鬼東西早就吃膩了。我們也討厭大通鋪。要是英雄大人願意邀請我們到的專用營帳去的話,今晚就好好樂一樂吧。」
娜塔利亞伸手圈住維西寧的右手,米夏則抓住他的左手。
維西寧麵對這突發狀況顯得狼狽不堪。
「呃,上士,你、你不是結婚了嗎?而且你女兒也在看耶。」
「這裏可是何時會死都不知道戰場,別說那種不解風情的話啦。再說米夏也一起來的話就沒什麼好害羞的啦。」
「什麼?一起!」
「對啊,奇妙的是,我跟這丫頭對男性的品味都一樣呢。走吧,中尉的帳篷在哪呢?我想先來點伏特加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