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春天,我突然與徽州有了一些緣份,在不長的時間內,我兩次到達徽州。一次很短暫,另一次則要長些。但是無論長短,我都得以在徽州的大地上行走。徽州地處江南,不,嚴格意義上應該是皖南。江南隻是一個地緣名詞,我以為隻是長江南岸那塊狹窄的地方才能算。這個名詞不可能無限製地往前擴充。就像江南的油菜花,隻在江南的田野裏金黃,卻不能一樣的照亮古老的徽州。從長江往南,到了牯牛降那茂密的原始大森林,也許就已經成了江南與皖南的分界線。江南的明麗也已經在悄悄地淡去,而逐漸地被一種漸次深下來的黑色和灰色代替。江南和徽州文化的區別也就從此開始。
一
春天的煙雨,一點點地將徽州籠罩起來。我在每一個地方差不多都看到了同樣的風景。除了山以外,我看見最多的是人工的建造,也就是文化的遺存。當然也有水。但徽州的水顯然已經失去了江南水的清澈,而變得格外地沉重。仿佛水也在深刻地文化中流出來一般,沒有了活潑。即使在著名的宏村,我也沒有能在那些不斷流淌的水中看見多少空靈。但是雨是一樣的,從江南一直下過來,一直下到我走過的許多地方。我在雨中行走徽州,或許更多了一份真實,也或許更多了一些惘然。
當漸江、練江、新安江在古老的徽州會合時,春天的雨水已經把它們慢慢地潤進這片有太多沉積的土地。到處都是饑渴的牌坊,還有以各種名目存在的高大的建築。雨水被它們一點點地吸盡,而它們在吸盡雨水後所表現出來的,除了令人心疼的冰冷外,還是數百年不曾改變的沉默。我不能走進它們。其實所有到徽州的人都無法走進它們。古徽州不動聲色地拒絕著,我們隻在它的邊緣行走,也隻能在它的邊緣窺探。
我是在黃昏的時候到達漁梁古渡的。確切地說,應該是漁梁古壩。一處很重要的古代水利工程,據說可以與都江堰相比。徽州大地上到處都有位置不同但形式基本上一樣的水壩,我在新安江的上遊就不斷地看到。這多少說明了古徽州對農耕文明的重視。但也從另外的角度向我們提出了一個疑問:那就是,這個本來以農耕文明為主的地方,為什麼後來逐漸被商業文明所代替?在漁梁古壩,我靜靜地對著沉默的江水,想梳理出一點頭緒。可是沒有,有的隻是一千多年不息的流水和流水裏不息的生命。後來我在屯溪老街,再一次想到這些。老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不會知道我的想法。他們隻是在商業的氣息中遊動,並且被它一點點吞噬。
鬥山街是古歙縣的一條古街道。其最大的特點我以為除了商業之外,就是它的結構。一條街,在中間形成一個很有些陡勢的高坡。一戶戶人家都散落在街道兩邊的小巷裏。巷子很窄,卻很是幽靜。在夜晚,讓我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也許我真的回到了古徽州的夢裏。它讓我知道:這地方人後來走出去的原因。其實還是與這連綿不斷的大山有關。山在風景中也許是美的,但在生活中或許隻能是一種苦澀。徽州就是。一代代人在這裏生存,後來他們發現,他們賴以生存的山,也正是他們艱難的所在。桃花園隻能是人類最初的滿足,但是絕不可能成為人類永遠的滿足。它隻是滿足夢的一種方式。古徽州人也許是在某一個早晨,突然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他們開始走出去了。徽州的文明也就一步步逃脫了農耕文明的桎梏,慢慢實現了向一種新生活的轉變。
但是,在這樣的一個春天,當我在古徽州的大地上行走。我卻沒有再看見多少徽州商業的曾經輝煌的影子。一個文明的出現,一定有它不可替代的理由。但一個文明的逝去,又會有怎樣的理由呢?徽州商業在上個世紀初開始逐步衰落。到現在可以說除了它留下的遺存外,已經再也沒有什麼了。這是否就是古徽州藏在深處的最大的悲哀?
二
徽州呈現給我們的,在現在,最多的也最讓我關注的是它的深層次的文化和它借以傳達文化信息的載體。黃山把徽州的風光推向了極致,從而多少使其它的風景黯然失色。除了黃山外,徽州已經不再是向人呈現自然風景的地方。而它的真正的內涵,好像也與黃山有所睦隔。黃山似乎突出在徽州之外。因此我也願意在不包括它的層麵上來行走徽州。
花山是黃山山脈的延伸。其實隻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山。小得無法讓人產生任何稍高於山的想法。但事實是,它以它的36座大小不一的洞穴,渲染了古徽州本來就缺少的神秘。徽州文化的一覽無餘,使其少了生動和想像。但花山出來了,在沉寂了兩千年後,它走出來了。我在它的陰暗潮濕的洞穴裏走過。我聽不見一點聲音。聲音在這裏成了多餘。我也看不見一點先人留下的痕跡。有的隻是不斷地深入和不斷地斷裂。很多想法也許才剛剛萌生,馬上就被突兀的斷岩擋住。這是古屯兵道嗎?不可能是。我無法相信古人耗費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就為了裝幾個將士?每個都上萬平米的大石 洞,要多少年才能建成?等建成時,王朝還會在嗎?也許早已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