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呈現與消隱:內心裏的城市(2)(1 / 2)

月門之內,一方小而空靈的院落。軒為兩層,西側木梯,呈半六邊形。謂之“觀音閣”。抬頭一望,上麵靜極了。早些年,這院裏曾植有肥大的美人蕉。現在隻是青苔,古舊的太湖石。通向樓的門鎖著。樓那邊的喧嘩便被隔了。軒於是真正地成了軒。想當年左挺澄老先生,在樓之西側,特意地築這座小軒,也許是想在紛擾的市聲之外,另辟一座靜雅的憩心之所。若明月之夜,開軒望月,河漢迢迢,微如芥子之人生何在?設若秋雨之夕,靜坐軒中,雨打芭蕉,過往之人生恩怨,也一一地化開了。軒中歲月,人心澄明。這隻能是一個人的所在,也隻能是意會者的所在。

樓如今成了桐城派文物陳列館。我想,左挺澄先生也應該是願意的。軒依然空著。而且不斷地陳舊了下去。十來年前,曾在這軒中住過的一位民間文學家告訴我:他曾多次在夜夢之中,感到有輕柔之物,踞於床頭。醒來查看,了無一物,唯空寂小軒而已。他猜想那當是狐,出沒於軒、樓及文廟之間。狐有靈性,守一物而不移,戀舊巢而不易。狐亦有詩意,靈動切切,如怨如慕。

每個人的內心都需要一片自己的後花園。告春及軒便是。軒名源之於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這是一種恬淡的美好,是一種樸素的期待,也是一種千百年來不斷尋求卻依然遙遠的願景。如此想,這軒其實也同梭羅的瓦爾登湖一般,是一座塵世之外的建築,也是一座心靈中的建築。

八十七年前,左挺澄先生建築了這座樓及軒。左挺澄先生,史料上說是清末一位文化人,參加過《續修桐城縣誌》的工作。但是,卻怎麼也查不到更多更詳細的介紹。我很遺憾。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其實也好。匆匆的一生,終歸要走。既走了,何必還在乎樓,在乎軒,在乎史料,在乎後來者呢?就像現在,這軒中長久而自在的空寂,一無所求,隻是時光中的一小段楔子。來了,便看到它的靜;去了,它便忘了你的來。

博物館的唐先生告訴我:這月門前的花叫淩霄。我有些不解。對於左挺澄先生,他說:這軒築好後不久便走了,聽說到南京了。挺澄的先人是明末的左忠毅公。挺澄好像無後。這樣聽著,我的心突然更靜了。難怪這軒,一直空落著。現在,我看見了一個人內心的後花園,它是岑寂的。背對繁華,麵朝小軒,恰如一張素淨的舊紙,一個字沒有,一點痕跡也沒有。

勺園

我不止一次地想像過桐城早些年的城池。據史料記載,是個龜形的城,八門(其中城門五,水門三)。這一定是一座很有意思的城池。可惜在抗戰時被桐城人自己給拆了。有時候,我也沿著據說就是當年城牆的環城路走一走,想感受一下老城池的氣息。幾次地走下來,確乎還是有的。比如古舊的房子,兩旁的老街,剛被斫去的相府中的老皂角樹。除此以外,似乎很難再有什麼了。

但勺園是個例外。

勺園就在環城西路上,完整地寂寞著。勺園的門,原來正對著早些年的城牆。這樣,老城的影子一下子近了。

我走進勺園,第一次是個陰雨的下午。門是虛掩的,我看了看,便推門進去。通過一段小徑,和幾叢淩亂的花草,以及一塊立石,便是園形的內門了。我立即聞到一種古舊的氣息,仿佛是書頁的氣息,又像是墨子的氣息,還像是遙遠的人語的氣息,甚至是我不可能看見卻依然活著的魂靈的氣息。這些氣息,在我的遲緩中一層層地氤氳著。我朝這兩層的小樓注視了一會兒,不知為了什麼,卻趕緊地退了出來。我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園中是否真的沒人,還有那高高的東牆後,是否還有延伸?

出門後,我仔細地看了一回門上的勺園的題額,是張建中先生的手筆。張是省城書法界早年的名家。但是,字並不耐看,或許是我從下向上看的角度的問題。第二次,我在勺園的門前推門,門卻關著。第三次,也就是前三天,我帶著相機拍了幾張園子的照片。角度不好,光線也不佳。隻能算是資料。然而,這一回,園子裏出現了一大家人。原來,這園子裏一直有人住著的。世俗生活的氣息,一直在園子中彌布著。

這不是我喜歡的勺園。

勺園更多的是在書頁與史料中。最初,這是張宰相家的西賓之所。桐城派大家劉大魁(加木字邊)在這裏講學。後來,它自然地成了張府的一部份。包括歸化廳等一大批建築。再後來,這裏成了方宗誠的藏書樓,所謂“九間樓”。方宗誠,號柏堂,桐城派作家。同治元年,方宗誠入河南巡撫嚴樹森幕,後經曾國藩推薦,為棗強縣令,凡十年,為官清廉,政績頗著。傳九間樓藏書上萬冊。方宗誠之後,卻逐漸流散,不知所終。然而,即使書少了,但是,這小小勺園之中,卻書香不絕。方令孺,方瑋德,方管(舒蕪)等,都從小生長在這裏。這裏,便成了桐城魯洪方的精神與祖脈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