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想頓悟,個個都想參禪。轉念一想,紅塵中的俗世,怕也確是讓人心生畏怯,所以都想要找一個可以讓自己心安的地方。卻又還得在紅塵中奔走,於是讀禪禮佛。人生仿佛就此得到了一些安穩。想想也是,也許真的便有了安穩呢。我輩愚駑,豈能知曉這其間的快樂與所得呢?
有時自己也讀一點禪。這本就是大錯,禪宗的最大特點即是不著一字,全憑心悟,讀又何用?如其說是讀禪,倒不如說是讀禪宗的公案,私下裏更多的是折服於它的機鋒與禪理。現如今說起禪,大家都以為神秘之至,殊不知這恰是禪宗立關的大不願。它是要讓人心生頓悟,不著痕跡;而不是刻意為之,處處斧鑿的。
日日都在紅塵中穿梭。許多人說:此心無奈。而我當然也不可能去真正地遠離紅塵。紅塵的可愛就在於:它既讓人沉淪,更讓人快樂;既讓人陷入,更讓人留連;既讓人喧嘩,更讓人寂寞。在紅塵中走,是生的無法逃避的選擇;大凡世上說已經真正地脫離了紅塵的人,我以為無外乎兩種:一種是徹底地被紅塵棄了,一種是頑固地將心死了。否則,身處紅塵之中,又如何不惹上塵灰,又如何能不在其中旋轉,不慢慢地變成紅塵中的一粒更小的塵土?
如是想,還是不要太多的拒絕這看似可怕實則我們須臾不可離開的紅塵俗世吧。最好的辦法是:撣一身灰,且吃茶去。
原諒我,這裏又提到了趙州的公案。它太讓人熟悉了。所以不說。 先說撣一身灰。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在紅塵中久了,不在身上心上都沾滿了灰塵。那是些看不見的灰塵,細小,堅韌,時時地覆蓋著本原純正的心靈。因了這些灰塵,我們心靈中的鮮活少了,靈動少了,天真少了,愛少了,覺悟少了。而恨多了,暮氣多了,世故多了,呆滯多了。在世俗中行走,走著走著,感到自己不見了。走著的隻是一個叫人的生物,一堆日日消耗天天一樣的肉球。而且,剝開它們,還會看見許多的顧忌,許多的虛偽,許多的抱怨,許多的猜測,許多的希望和許多的遺憾。有了這許多,人生還怎能有真正的大快樂呢?
因此必得先將這灰塵撣去。一點灰塵沒有,這是萬萬不可在這世上生存和生活的人。既然有,那就撣去。用心地去撣,在無人時,在有人時;在喧嘩時,在寂寞時,隻要用心撣了,無論多少,總會有一些個灰塵落去,總會有一些個清淨出來。
然後,且吃茶去——
我不喜歡這個吃字。當然這是趙州的口音所決定的。我喜歡我們這兒的喝字。吃太狠了,飲太輕了,喝正是中間,恰好。既不是牛飲,又不是文人的故作風雅。隻是喝。一杯清香的龍眠小花,一個人靜靜地坐著。茶須上好,對於生活中的要求,我隻有一樣是要求得高的,就是茶。味道不正的茶我是絕不喝的,寧願渴著。這樣,茶香開始慢慢地沁出來,慢慢地通過鼻子,通過其它通道,到達大腦,到達心,到達意念與幻思。這樣,人開始真正地靜了。紅塵遠離,清風徐來。恍然有水,恍然有夢,恍然有頓悟。我以為:縱是參禪如趙州者,怕也無非是此等境界了吧?
撣一身灰,且喝茶去。這是我所堅持的人生的一種方法。至於這些年來,我到底撣了多少灰塵,喝了多少茶,並且得到了多少人生的快樂,我自己也並不知道。這也恰好是我不事刻意追求的一種境界。有人曾問我:身在紅塵之中,天天周旋於場麵之上,心如何能靜?又何以靜?我笑而不答。這就像我的撣灰與喝茶。撣的是自家的灰,喝的是自家的茶,又何須為外人道?而且,縱是道了,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地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