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滿園青草(1 / 1)

園子不大,半畝左右,靜靜地泊在郊野的四季裏。我就西園而居,其實不是園,隻是個大雜院。因為青草,因為它的自然和靈秀,所以我稱它園,在我生命裏,在我暗自地麵對和注視裏,園子靜靜地,靜靜地長過了七、八個春秋冬夏。

園無長物。

唯十來顆水杉,一年年地挺拔。出奇地直,甚至無旁欹側枝,隻一心地向天空刺去。因此我總想象:終有一天,倘若園子不廢,水杉也許會長到很高,會掛住一兩棵星星,甚或還會掛住淡淡的斜陽的。

但我終究對水杉失去了興趣。人總是這樣,一旦你將某種希望,包括可上九天攬月的希望,寄予某一種事物時,你就會注視它、關心它。但一旦有一天,你的希望消失了,事物便會回到僅僅是事物上。就像園中的水杉,僅僅是水杉了,一年年地長,長得讓人漠然和無理。

然後是青草。

我一向認為:最美的青草,一定是那些無名、無序、無由的青草。就像當年,當列車穿過海西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時,那些青草直直地湧過來,從車窗一直鋪到天邊。我仿佛聽見了青草的海西在吟唱,仿佛看見了青草的海西在舞蹈。生命行旅從黃土原野攜來的蒼涼與幹涸,那一刻一下濕潤了,濕潤得讓人心旌搖曳,淚痕潸然。

很多年了,我因之一直期待著滿園青草。淡淡的綠,青青的綠,從園子的某一處牆角悄然萌生,然後是一條條小路般,向園子的中間延伸。園子不大,所以陰曆的二月台票底,草便滿了解。很普通的草,很隨便的青,也沒有多少的憂鬱和古典。每天麵對它,我很少能像古人那樣憂喜悲欣。生命的平淡與平實,已逐漸將浮華與善感摒除。這也許便是人生成長的道理,當然,它還是與秋涼與死亡相距甚遠,那是老年的事,秋天的事。而我,也才是夏,隻要不是瘋長,像滿園青草般,踏實地往前生,也算是一種成熟了。

草色無法也無須連天。海西的大草原隻在記憶裏湧動。我現在麵對這園。頹圮的圍牆將青草向外的路徑阻斷了,草們先是耐不住寂寞,有的就在牆邊使勁地長,想伸頭看看牆外。當然這種努力失敗了,牆太高。草便隻好再努力地走滿園子,青青的,絨絨的,間或也雜些小的紫野花。一望的青中,紫便成了很美的生動了。

倘或雨後,園子從煙雨迷蒙中澄明起來,滿園青草,真是青得讓人心跳。這也容易讓我想起某些詞,比如“悟”。從青草到悟,當然是有一個過程。禪宗不立言,強調悟。悟之載體,形之於萬物。混沌如煙雨,卻在一瞬間澄明,這與人生的須臾頓悟,其實就是一樣。青草隻是青草,但當你注視和麵對它時,它又不僅僅隻是青草;或許還是偈,還是智者的微笑,青草無言,卻青滿心靈。

水杉在園子裏還會一年年地長,倘若園子不廢,它不知要長到多高?但青草我是知道的,滿園青草,從春到秋,生命的過程,隻能以季節來論。然而,短暫如青草者,天地之間何其之多?即使人生,也無非草木一秋,隻要青了,隻要長了,隻要走過了,便是充實,便是有了意義,便是趨向了完美。

如是想,我便隻注視和麵對這滿園青草的青,至於將來,那是命定的事,我為什麼要去尋思呢?

滿園青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