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次日，夜半三更時分，孔仲尼師徒們便起身上路了。他們周遊列國，行路經驗頗為豐富，趁此時出發既可以多趕些路，又可以躲避強人劫道。他們睡眼朦朧地悄悄出大門，盡可能不驚動熟睡中的蘧府人們，可是車輪響動，馬蹄踏踏，還有低沉的馬嘶聲，也使得府內幾棵大槐樹上的宿鳥紛紛飛起。蘧伯玉大夫披衣出門，又與孔仲尼師徒殷切辭別一番，他還吩咐一個家臣護送他們出城。帝丘城內一片黑暗，街上也靜寂無人。孔仲尼此時還處於半睡眠狀態，眯眼仰望夜空，一輪乳白色月亮高懸在上，周圍無數星星閃爍。涼爽的微風拂麵而過，幾棵高大的白楊樹葉子簌簌作響，昏沉沉的大腦皮層也凜然一振，他伸直了脊背。
他聽見子路與蘧府家臣低語，似乎問過一會兒到城門口，管城門的兵丁能否通融讓他們一行人過去?蘧府家臣打著哈欠，慵懶地回答，奉蘧大人之命早已花錢打通關節，他們一定能順利通過。
果然，一行人到城門口，已經有守城人在那裏等待。蘧府家臣上前聯係，僅三言兩語，兵丁便將緊閉的城門洞開，放他們出城了。
孔夫子向蘧府家臣連連道謝，又施禮辭別。他們數輛車馬及一行人奔向已朦朧發白的田野，急匆匆的腳步，轔轔的車輪，馬匹噴響鼻的聲音，在凝滯的夜色中發出鈍重的回響。弟子們踉踉蹌蹌行走著，仍處於半醒半眠狀態，隻是機械邁動雙腿，夜遊似的飄然而行，很少有人說話。這時，孔仲尼的頭腦卻清醒了。他聆聽著草叢間蟋蟀的低鳴，以及高高蒿草搖曳紛披的隱約響動；還感覺了黑夜間田野的潮濕霧氣，一陣陣凜然寒意。還有，靜穆沉睡的土地散發出的泥土馨香，以及被露水打濕的野花、青草及莊稼的混合氣息。
他悵然感慨，在衛國居停的一時期算是過去了。這一切隻算是一段曆史，一個故事，一小片記憶，或是深藏於自己隱秘情感角落的一絲絲溫柔回憶而已。
他又想，現在從衛國出發，是去哪兒呢?暫時的目的地是宋國。但是，他明白，在宋國也未必能夠逗留多久。那麼，最終的目的地又是哪兒呢?或許，根本沒有最終目的地。他以後的一生都可能是漫長的旅途，為了理想而辛苦地奔波呀奔波，臨死也找不著地方能夠安住……
田野的盡頭，天邊已隱現出淡青色。黑糊糊的樹林、矮舍、土丘、草叢又似乎朝他飄過來，往他這兒湊近。其實，這就對了。孔仲尼從胸膈裏籲出一口氣，帶一些自嘲味道又想，人生本來就是漫長無邊的旅途，而人呢，也不過是一個過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