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條品相不太好的小狗。身子很瘦,短尾巴,嘴也短,淡黃色的毛緊緊的貼在皮膚上,渾身稀髒。
它每天晚上都會在柵欄外徘徊很久,趁人不備,悄悄溜進院子,把自己蜷在院子一角的雜物裏。我一走近,它就睜著惶恐的眼睛看,邊看邊拚命地搖它那隻不長的尾巴。我已經觀察它了一個月,一個月來,它一次也沒間斷地來這裏過夜。
我天性喜歡給動物喂食,見了,就隨手扔點吃的給它。它像是餓壞了,每次都狼吞虎咽,食物幾乎沒過喉嚨就被吞進了肚子。這讓我不禁憐憫起來,也開始憎恨遺棄它的主人。
院子外麵住了不少人家,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少,可沒一個人收養它。誰閑著沒事,來管一隻流浪狗的死活?
我也不願意收留它,畢竟它太髒,長相也不好,有幾次它跑來向我套近乎,都被我嚴厲嗬斥住了,我隻把食物扔給它,擰身快快走開。它可能意識到了自己的髒和醜,就站在老遠的地方眼巴巴地望。有時我深夜歸來,它也會從雜物堆裏擠出來迎接我,目送我開門進屋。
轉眼進入深秋,天一天天冷起來,又接二連三地下了幾場雨,這個不速之客照舊來過夜,在一個晚上,它竟然肆無忌憚地“敲”起門來。它爪子的勁很大,把門弄出一陣巨響。我剛拉開門,它就溜進來了。我多次想把它轟出去,可努力了幾次都下不了手,隻好給它清洗了一番,在陽台上給它建了個簡單而溫暖的窩。我驚奇地發現它除了髒和醜以外,還是個不會叫的啞巴狗。
有個外國哲人說過:“對於人性,道德上的真正考驗,在於如何對待那些需要憐憫的動物。”不管怎麼講,我畢竟是人,也具有一定的道德和修養,我決定不再趕它出門,於是,就給它取了名字:二癩子。
二癩子從此過上了正常狗的日子。它吃我剩下的食物,和我一起分享這個不大的居室。
窗外不遠處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每天嬉戲著一些品相端莊的狗,有大有小,個個光豔照人。它們昂著高貴的頭,邁著健美的步子,溫順地跟在挽著高高發髻的女主人身邊,聽從她們疼愛的呼喚。趁陽光好的時候,我也帶著二癩子去草地溜達。那些貴族狗對它很不友好,拚命地朝它狂吠,它就嘚嘚瑟瑟地貼著我,羨慕地盯它們會叫的嘴巴。
這個冬天過得不順暢。我努力了好幾年,想當個副教授的夢想,因為評委的一票之差宣告破滅。那一夜,我苦悶到了極點,女人的淚水注定比男人多得多,不流也不行。我的舉動顯然讓二癩子吃驚不小。它騰騰地跑過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朝我看。很快,它的眼淚也唰唰地往外流。它是啞巴,發不出聲音,可此時,它就像一個在夢中受了委屈的嬰兒,呼兒呼兒地抽搭,無言的淚水流進它毛茸茸的脖子。
我是人,有自控能力,隨時能止住哭泣,可二癩子是狗,狗的淚腺和人的淚腺可能不一樣,它一旦哭起來就沒發控製。任憑我怎麼哄都哄不乖。我被它的哭驚訝得哭意全無,而它依然無比悲切。它的悲傷遠遠超過了我的悲傷。
第二天一早,我出門買早餐,想給二癩子買根火腿,安慰一下它傷痛的“心”。
二癩子趁我開門的當兒也出去了。我分明看見它的眼睛裏依然含著淚水。二癩子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等了好幾天都沒有等回它,心裏無比空落。它會跑哪裏去呢?這麼冷的天,如果沒人收養它,它不給凍死才怪。一天晚上,我突然預感到什麼,就趕快去院子角落那個它曾經待過的雜物堆搜尋,發現它像團破棉絮,蜷縮在紙箱後麵的一塊泡沫板上。我輕喚了兩聲,毫無反應。我用手輕輕觸摸,感覺它是僵硬的——二癩子死了。
愧意像冬天的風,襲得我全身發涼。
狗非我,焉知我之悲?而我一向認為人和動物間的理解有著不可逾越的界限。
它因什麼而死?是因我的不快而傷心過度,導致了心力衰竭?還是因為它也看破了世間的醜惡而尋了短見?
我站在那裏,看著死去的二癩子,無限傷悲,無比迷茫。
生命充滿了撲朔迷離,當太多的謎團無法解釋和破譯時,就派生出了繁多的理論和學說。如果有一種理論能幫我走出迷惑,走出困厄,我願意向其頂禮膜拜。
陳敏
幸福是一種心的富足,是付出,是分享,是愛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