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發老漢的家事(2 / 3)

“老人家,家駿做的事,你都清楚嗎?”

完了,那家夥果然出事了,可今天這幹警怎麼這樣客氣?莫不是礙著家旺的麵子,不敢對我粗暴?依他的脾氣,真想把知道的事全部告訴幹警同誌。但是,那狗雜種就是槍斃了也隻有那麼大的事,若連累了家旺可不得了。於是他鎮住自己,要一字不漏。有家旺,量他們也不敢對自己怎麼樣。

幹警又很和氣地催問:“沒關係的,知道多少就講多少吧。”

望發老漢見人家的語氣更加緩和了,就更加明白了家旺的分量,膽子越發壯了,很強硬地回道:“我退休了,隻知一天三餐飯,兒女們都大了,做什麼事我也管不了。”

一位幹警身子朝望發老漢傾過來。很親切的樣子,說:“家駿出來以後,自謀職業,自食其力,還幫助了那麼多的失足青年,這同你老的教育是分不開的。請你老提供一些情況,協助組織上總結好他的先進事跡。”

望發老漢真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問題了。他眼睛定定地望著兩位幹警,見人家確實很友善,除電影上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好警察,原來那小子還成先進人物了。但他確實不知那家夥還能做出什麼好事來。於是,他隨便講了一句:“我也沒有什麼講的,隻要他不吃白飯就行了。”

一位幹警馬上拍手叫好:“這就對了。我們當家長的,就是要教育子女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不能好逸惡勞,好吃懶做。老人家,你這裏有東西挖,大有文章可做哪!”

兩位幹警接著提了許多問題,反正不是家駿玩女人賭博的事,望發老漢便一一同他們敷衍了。這還得益於他當過幾年工會小組長,知道該怎麼彙報,反正揀好的講。

送走幹警後,望發老漢在家裏發呆。如今世界是怎麼回事了?家駿那小子也成了先進,世上不是沒有壞人了嗎?莫不是女人可以隨便玩了?賭博也不犯法?就像前些年怎麼也不明白美帝國主義一下子又成了美國朋友一樣。

晚上家駿回家對父親講:“今後不要在外麵胡談我的事!”

望發老漢對兒子的語氣很惱火。他媽的,哪有這樣同老子講話的?

家旺見這場麵很尷尬,便調和道:“爸爸又沒講你什麼。”

望發老漢有了家旺的聲援,神態中立即有了幾分父親的威嚴,道:“我講你幹什麼?留著口水養牙齒!”

叫望發老漢不可思議的是,家駿的先進事跡不久竟登了省報,他望發自己在中間也充當了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隨即,市裏又召開了治安管理工作經驗交流會。望發老漢父子雙雙在會上作了典型發言。家駿講得很動人,幾乎催人淚下。望發老漢逐字逐句念了發言稿,除了將懸崖勒馬的勒念作勤以外,居然也沒出什麼大差錯。父子倆受到了主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的接見,各獲獎勵證書一個,獎金各五十元,說是錢雖不多,意義重大。家駿回家後把自己那五十元也給了父親。第二天公安局的同誌遞給家駿兩張發票,說到省裏送那個先進材料,耗了三百多公斤汽油,又給報社同誌帶了些地主產品,一共花了九百多元。局裏辦公經費緊張,是否幫忙衝銷一下?家駿二話沒說,取了一千塊錢給了那位幹警,說發票也不用給我了。

望發父子成名了。鄰居們都很驚奇,那混蛋兒子怎麼那有出息了?真是看不出。望發老運真好,隻可惜那婆娘死得太早了,真可憐。

家旺心裏最明白不過了。在他看來,大哥純粹像港台電視中那種惡貫滿盈的龍頭大爺。但畢竟是兄弟情分,不好捅破。捅破了,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隻是覺得如今的事情太幽默了。不過這件事對他寫材料卻極有幫助。劉副部長常批評他寫材料長進不快。他也虛心地請教過這位副部長,可他領教到的總是些高度角度力度之類玄乎其玄的話,始終悟不出個門道。如今一看那篇關於大哥的先進事跡材料,他似乎茅塞頓開了。後來寫了個材料,果然受到了劉副部長的表揚。

家旺到底擔心大哥的事露馬腳,那樣對自己也不利。便對大哥說:“你如今是先進人物了,大家都注意你,處處應表現出先進性才是。”

“我哪地方不先進?”家駿一臉的玩世不恭。

家旺說:“我知道,如今各有各的混法,但凡事應謹慎些。”

家駿哈哈大笑,說:“我的老弟呀,不是大哥吹牛,說學問,我不如你;說在世上混,你還沒有入門。你還這麼老夫子氣,包你在部裏混不好!”

家旺漲紅了臉,說:“不要把所有的人都看壞了。世上還是好人多!”

“那麼我就是壞人了?”家駿憤怒了,眼珠子睜得要爆出來,“你總以為自己清高,你清高你的。我知道你怕我連累你。放心好了,如今又不興株連,我出事我坐牢殺頭,扯不到你身上。”

望發老漢本來不想管他們兄弟倆的爭論,現在見鬧得不行了,就勸解道:“弟兄間爭這些幹什麼?”他隻喊了這麼一句,兄弟倆都不做聲了。望發老漢一見這情勢,似乎覺得自己父親的權威又恢複了,很得意。其實家駿並不想同弟弟爭這些是是非非。他愛護弟弟,很不希望弟弟同自己一樣,隻想弟弟有個出息,家門也光彩些。可弟弟,太迂腐太死板了。幾次都想開導一下弟弟,又不便開口。一則有些事須他自己心領神會,別人不便點明,不然似有誨淫誨盜之嫌;二則自己又是怎樣一個大哥,有什麼資格教說弟弟?所以一直忍著。不曾想這夫子今天竟一本正經教訓人來了。家旺見大哥不嚷了,也獨自回到房間。他覺得同這種人相爭最不明智了,因為修養身份都不同。不禁又想起“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古訓。大哥也是家中一員呀,可他不可救藥。唉,大概家似乎不應包括這種不孝之人。於是他便想著自己以後的小家庭。日後成了家,分立門戶,保證妻賢子貴。也許是因為很不滿意父親剛才的中立態度,家旺暫時沒有考慮到未來的小家庭是否還應包括他老人家。

這天,市老幹局的李科長來到望發老漢家,通知他參加市裏的老年人門球訓練,準備參加重陽節舉行的全市老年人體育運動會。望發老漢不想參加,說在家同老哥們下下棋吹吹牛,自在些。可李科長說,參加訓練的老同誌名單都是反複篩選之後由局黨委決定的,最好還是參加。望發老漢隻得講同兒子商量一下。他想聽聽家旺的意見。李科長說,不用了,與家駿同誌已通過氣了。家駿同誌?望發老漢第一次聽人這麼客氣地稱呼自己的大兒子。但他堅持征求家旺的意見。家旺?哪個家旺?李科長顯然不認識這麼個人。望發老漢便告訴說,家旺是自己的二兒子,在市委組織部工作。李科長表示抱歉,說機關人太多了,起碼有三分之二以上叫不出名字。李科長臨走時交給望發老漢一張表,說商量好以後填寫這張表,報到老幹局來,請一定支持我們工作。

家旺聽父親一講,馬上叫好。那當然要參加呀!你知道嗎?這門球訓練都是一些有身份有影響的離退休老幹部才有殊榮參加的哪!有些老同誌想爭麵子擠都擠不進哪!來來來,我把你的表填上!家旺龍飛風舞地幫父親填了表,心情很激動。市委領導對自己真關心,讓我一個退休工人父親也參加門球訓練。當領導的對能幹的年輕人還是心中有數的。

妹妹對家駿說:“大哥,爸爸參加門球訓練隻怕要幾套像樣的衣服才是,我看那些老人家都穿得體麵。”

家駿先不說話,到裏屋取了一個存折交給妹妹,說:“家裏的一切開支你負責,不要問我。”

家旺埋頭翻著一本雜誌,假裝不聽見大哥的話。內心卻在感歎大哥的闊綽和自己的寒酸。

女兒給望發老漢買了兩套西裝,兩套運動服。那西裝望發老漢不滿意。年紀這麼大了,還這麼水氣幹什麼?家旺說中央領導年紀都比你大,他們可以穿你不可以穿?若在中央工作,還算是年輕人哩。這麼一講,望發老漢也穿了。

碰巧那張光頭也參加了門球訓練,見了望發老漢,馬上跑來握手,一派大家風度。望發老漢再也不像以前那麼自卑了,笑聲朗朗,用力地握手。張光頭喊聲哎喲,你老弟力氣不小呀。望發老漢風趣道,咱們工人有力量呀。大家都笑了。

望發老漢注意看張光頭。這光頭更加名副其實了,僅後腦勺還殘留幾根枯草似的白發。他隻比自己大三歲,但已老態龍神,像快七十歲的人了。他媽的,年輕時同自己一塊兒當工人的,就是運氣好些,轉了幹,後來居然副處級了。玩了那麼多的女人,現在變成這個樣兒也是報應。望發老漢很有些幸災樂禍。可一想到他也許同自己老婆也有過那事,就很不舒服。

望發老漢訓練很用功。每進一個球總忍不住得意地望一望張光頭。張光頭打球卻像他說話一樣底氣不足,往往球到門邊不是偏了就是停了。他總是自我解嘲,老了老了,不失領導派頭。有天中午,張光頭的婆娘來了,望發老漢正在打球,歪頭瞟了那女人一眼。媽的,身段還那麼好,皮肉還那麼嫩!他很嫉妒。用力一棒,穩穩當當打進了一個球。那婆娘喊道,老向真行哩!望發老漢莫名其妙地心跳起來。今天怎麼了,怕起女人來了?過一會兒就是張光頭打,越打越糟。他婆娘嗔怪說,你個死鬼,老不中用的。望發老漢哈哈大笑,說,怎麼?見了老婆,球也打不好了?

從那以後,望發老漢晚上總無故地想到張光頭那婆娘。那麼嫩,他媽的!

快到重陽節了,門球隊員進行了挑選,望發老漢選作正式隊員。張光頭落選了。張光頭畢竟是當過領導的人,時時不失風度,自告奮勇當代表隊副隊長,為老哥們服務。

正式比賽時,望發老漢成績出色,為本代表隊奪取冠軍立下了汗馬功勞。

不久,鑒於望發老漢在幫助失足兒子和參加體育比賽等方麵的成績,被市老幹局和市老齡委員會聯合授予“老有所為精英獎”。

望發老漢一輩子還沒有這樣紅過。

這天,張光頭婆娘不期來訪了。女兒不在家,望發老漢頓時慌了。沒有請客人坐下就忙著去倒茶,找著了杯子又找不著茶葉,找著了茶葉卻發現女兒忘了燒開水了。嚷道,這鬼女子!張光頭婆娘說不要忙不要忙,就坐下了。

“妹子可是稀客呀。”望發老漢望了這女人一眼,便覺得自己眼睛有些發澀。媽的,這女人眉毛真好看。

女人說:“早就該來坐坐。老張常講,你和他年輕時一起工作,是好朋友。以往各自都忙,沒有時間走動。現在都退休了,也該一起聚一聚。可那老東西,迷上了釣魚,天天蹲在河邊。今天我到這邊有事,順便來看看你。”

望發老漢早就聽說,這女人年輕時很是風流,隻是從來沒有機會多看她一眼。如今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一舉一動還是那樣夠味。望發老漢感到額上微微冒汗。

女人說完,望發老漢接了腔:“我和老張的關係,真的同兄弟一樣。現在都是快當爺爺的人了,那年輕時的笑話說出來隻怕要笑脫你的牙齒。”他本想講笑破你的肚皮的,但一想到這女人的肚皮就心驚肉跳,便改說牙齒了。

女人問:“有什麼好笑話?講來我聽聽?”

望發老漢先是笑笑,再說:“你老張長我幾歲,說若先找了婆浪,同我一起享福,哈哈……”

女人頓時紅了臉,說:“那鬼腦殼,把自己的婆娘不當數!”

望發老漢見這女人並不怎麼介意,隻望著自己笑,便又說道:“其實老張不夠朋友。”

女人問:“怎麼不夠朋友?”

“你問問老張,一起享福的話還兌現不?”望發老漢大笑。

女人笑著罵道:“老不正經的。”

女人望望裏屋,問:“住的還寬敞嗎?”

望發老漢便把女人帶進自己的房間,他房間有女兒打掃整理,倒還見得客。女人摸一摸望發老漢的床鋪,說:“你一個過得還很自在嘛!”說罷,就坐在床沿,環視房內的陳設。

望發老漢的心便跳到喉嚨口了。這婆娘,裝得自自然然,真裏手。他也就很隨便地坐到床沿上。

這時女人起身了,說:“快到中午了,還得回去做中飯哩。”她起身時,手碰著了望發老漢的腰。

望發老漢認定她是有意碰他的。他真想捉住那隻手。但當他萌發這個念頭時,那女人已走到門口了,客氣道:以後再來。

送走這女人後,忽又想到張光頭。他媽的,該把他的婆娘重重壓幾下才解恨!

不知哪來的時髦,年輕姑娘突然流行染黃頭發了,街上平白無做地鑽出許多肩披金發的摩登女郎。望發老漢的女兒卻還在成天為自己的身體發膚苦惱不堪。有一天,幾個染黃了頭發的鄰居女孩圍著望發老漢的金發小姐,好生羨慕:嘖嘖,天然的西洋發膚,就連眼睛都是灰的,鼻子都是翹的,要是講一口英語,標準的美國小姐!有個女孩補充道:單看鼻子,有巴黎女郎的風韻!

望發老漢的女兒被人審視得不好意思了。她跑回家,在穿衣鏡前足足站了一個小時,前後左右全方位欣賞了自己,發現確實像外國人。令她不解的是,像外國人怎麼就高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