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通宵夜路,一回到區裏,年知廣就將溫三和帶到民兵小分隊辦公室。
母親早就等在那兒。一見麵,母親就露出滿臉的責怪,要溫三和將別人托他藏起來的東西趕緊交出來,不要給家裏添麻煩。
溫三和聽了反而鎮靜下來,轉眼間就想出一個讓意蜂自己往陷阱裏鑽的主意:“我曉得你喜歡偵察別人的情況,你就提醒我一下吧!”
意蜂看了看正在發亮的窗口,真的旁敲側擊了一下。“落雪那天,你家裏是不是來過什麼人?”
溫三和正是想讓意蜂說落雪那天的事。他說:“那一天我家裏來了好幾個人,不曉得你要我說哪一個!”
有些輕看溫三和的意蜂不知道其中有詐,依舊趾高氣揚地說:“別的你不要說,就說那個送你一隻紙包的人。”
溫三和心裏在冷笑,臉上卻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溫三和剛說要意蜂去將王勝叫來,年知廣就自告奮勇,出門將王勝叫來了。
王勝來後,溫三和衝著他說:“意蜂在審問我,要我說出落雪那天,你給了我一包什麼東西!”
王勝愣了一愣,不高興地問意蜂:“誰叫你問這個的?”
意蜂說:“落雪那天,我的確看見——”
王勝打斷意蜂的話,粗暴地說:“你是不是還看見你姐頭上長了卵子!”
惱羞成怒的意蜂等王勝一走,便跳起來說,落雪那天,他親眼看見倪老師將一個紙包樣的東西偷偷塞到溫三和手裏。年知廣插進來問是不是有這回事。溫三和胸有成竹地點頭承認有這回事,並說這本書現在樟河水庫管理處他的宿舍裏。年知廣決定讓意蜂留下來繼續盤問溫三和,自己坐手扶拖拉機再跑一趟。
屋外的太陽升得越來越高時,喬俊一忽然來了。
喬俊一伸出手就將溫三和扯出屋,一路小跑著進了王勝的辦公室。王勝正陰著臉站在窗前。喬俊一毫不客氣地坐到屋裏僅有的一張藤椅上。
溫三和正在驚訝,喬俊一說話了:“王勝,我為什麼帶溫三和來,你曉得嗎?”
王勝將右臉對著喬俊一,左臉仍舊對著窗外:“你的思想總是那樣先進,我哪能事事都能想到。”
喬俊一說:“這事不用想得很複雜。你們是同學吧?”
王勝說:“是的,我們是初中同學。”
喬俊一說:“我還曉得,讀書時你比溫三和差得遠。世事真如白雲蒼狗,一出學校門情形就大不一樣。”
王勝說:“喬書記,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拐著彎提醒,我怎麼敢忘記你的知遇之恩哩!”
喬俊一說:“你錯了,我對你沒有恩,是黨對你有恩。我隻是替黨替毛主席選拔接班人。當然,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如果用覺悟低一點的眼光來看,說有恩也不為過。要不是我,你現在的情況還不如溫三和。溫三和有個好父親,你有好父親嗎?”
王勝說:“喬書記的意思我全懂,我不是已經同意,秋後集中全區的勞力,去修喬家寨水庫嗎!”
喬俊一說:“我不管這個。喬家寨水庫我說要修,誰還敢說不修?我怕你的思想還在你蹲點的五一水庫上,要是那樣你就對我有貳心了。喬家寨是麵大紅旗,每隔一陣必須有重大變化。”
喬俊一和王勝說話時,都沒有看溫三和。溫三和也懶得去計較這些,隻顧透過窗口不停地看著宛玉。不知什麼時候,喬俊一和王勝之間的話全說完了。喬俊一說:“你回去吧!”溫三和沒有意識到喬俊一這話是對自己說的,他仍舊看著窗外。喬俊一又說:“意蜂這是瞎折騰,你不要理他,回家睡大覺去。”溫三和這才明白喬俊一是在同自己說話。
溫三和不甘心就這樣走,他扭頭問王勝:“倪老師怎麼了?”
王勝說:“不怎麼了,隻是下到五一大隊一邊參加勞動,一邊接受貧下中農的監督。”
出了區委院子後門,回到家裏,見屋裏的各種擺設與先前不一樣,溫三和免不了要問母親。這才知道,昨天下午意蜂帶著民兵來家裏搜查了好久。趁著母親不注意,溫三和將毛主席像細看了幾遍,除了多出一層灰塵外,沒有別人動過的跡象。為了讓母親也放心,溫三和再三向她保證,倪老師給自己的雖然是一本蘇修的書,但那是供批判用的,誰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溫三和這時已顧不上去看宛玉了,夜裏虧欠的瞌睡一來,他隻能倒頭大睡。
再次跑到樟河水庫管理處的年知廣回來時,溫三和還在呼呼大睡。一群人再次闖進家裏,將他弄醒。意蜂指著《白輪船》和宛玉送的那本《戰地新歌》問溫三和,哪一本書是倪老師送給他的。溫三和衝著《白輪船》示意了一下。
意蜂總算露出一些滿意的樣子:“你沒有撒謊,當時我看到的正是這種黃乎乎的書。”意蜂對倪老師和《白輪船》不感興趣了,他將《戰地新歌》從年知廣手裏拿過來:“這書是誰送給你的?第七十八頁是怎麼回事!”
溫三和無法理解意蜂在說什麼。他說:“這上麵都是革命歌曲,什麼意思你可以自己看。”
意蜂用手指一摁,《戰地新歌》像風車一樣翻動著。緊接著意蜂又用手指在書的一側摁了一下。這一次,書頁還沒翻完,就從裏麵掉出一張隻有一指寬的紙條來。紙條在空中飛舞幾下,就被意蜂伸手捉住。
意蜂看著紙條,一字一頓地念著:“為了你,我已經失眠了好幾夜,你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隻要你答應,哪怕犯錯誤我也在所不惜。”
念完後,意蜂將溫三和看了一陣才說:“這是怎麼回事?你說我該不該管?”
年知廣將紙條從意蜂手裏接過來,交到還在發愣的溫三和手裏:“你看看吧,說不定能認出這紙條上的字跡。”
一看那紙條時,溫三和眼睛就亮起來。他劈手拿過那本《戰地新歌》:“你不要再提這事了,再提這事對你沒好處。”
說完這話,溫三和往門外攆他們。
意蜂還不想走,年知廣將他拖著上了路:“我也覺得這筆跡很眼熟,我們可以先去辦公室,將區委領導寫的文字拿來對照一下!”
意蜂反應很快。他將聲音壓得很低:“照你的意思,這字條是王勝寫的?”
年知廣淡淡地說:“你別問我。當然照常理看,溫三和對自己同學的字跡是很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