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我越來越懷疑自己的寫作了。近二十年,我寫過些小說和別的文字,可以收攏來出幾本書,聊以安慰自己。所謂“精品”,隻是出版由頭,自己原本不同意這種說法,倒願意稱之為習作。也許我今生的全部寫作,最終都隻能算是習作。實在不敢料想我今後還能否寫出更好的作品。我的不自信,緣於看到別人的自信。每年都見有人出版鴻篇巨製,然後向世人宣稱自己的書如何的好。倘若有人說不好,他們就生氣。別人底氣那樣的足,我就泄氣了。

我隻敢暗自交代自己:小心寫作,不講大話。作家寫出來的文字,到底是什麼貨色,讀者拿到手裏捏捏就知道,何須自己另外說去!

作品結集出版,免不了回頭看看。看自己舊作,實在是件叫人臉紅的事情。我過去的習作,文字鋪張,情緒恣意,識見庸常,格局拘束,如今讀之簡直惶恐。我本可借機修訂,彌補些不足;但人是否越活越高明,都是說不準的。倘若今後還有再版機會,又有了新的想法怎麼辦呢?不敢相信自己到那時眼光真的就高遠了。那麼,最好是保留原貌。

我也不願意把自己的舊作說得全無是處。我是喜怒哀樂全憑天性,仿佛無知癡童,一派天真爛漫。我也知道老成的好處,卻不想叫自己世故起來。我的寫作便沒什麼顧忌,不願阿人,不肯曲世,明白現實的遊戲規則卻不願遵從,知道所謂的金科玉律卻並不認同,有時還冒天下之大不韙。藝術上想求精進卻未能如願,隻好由著自己性子寫去。好在天地良心大抵相通,我用心寫了,也有人用心看。我的書總算有人願意讀,隻怕就是這個道理。

我卻也有撒謊的時候,比方有人說你們作家很辛苦啊,我偏說自己寫作相當輕鬆。其實寫作怎麼不辛苦呢?隻因很多人得意自己活得優遊自在又體麵富足,往往在心裏嘲笑辛勤勞作的人,我不願意看他們忘形的嘴臉。這也是孩童心性吧。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倒覺得作家是個不錯的職業。隻要心思純粹,寫作樂趣無窮。我喜歡像個農夫,麵朝黃土,背負青天。

200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