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聽說殺蛇的師傅不在,就問老虎,你敢嗎?老虎忙搖了搖頭。白秋笑了笑,說,我來。
店老板對白秋馬上敬畏起來,帶他去了廚房後麵。老虎也躡手躡腳跟了去。老板遞給白秋一個長把鐵夾子,指指牆角邊的一個大鐵籠,說,那裏。
白秋就見好幾條大蛇蜷伏在籠子裏,隻把頭昂著,信子飛快地閃動,成了一條可怕的紅叉叉。都說七蜂八蛇,毒性最大,現在正是陰曆八月,白秋揭開籠蓋,隻覺大腿內側麻酥酥的。他記起了打蛇打七寸的老話,便故作鎮定,對準一條大蛇的七寸叉去,然後用力一夾,扯了出來。蛇便順著鐵夾纏了起來,蛇尾掃了一下白秋的手背,一陣死冷死冷的感覺順著手臂直躥背脊。這時白秋才想起不知怎麼殺死這條蛇。他隻知道蛇皮是要剝的,就問,是剝活的還是怎麼的?
老板對白秋更是肅然起敬了,說,你老兄還真有本事,還敢剝活蛇?英雄英雄!不過一蛇四吃是要蛇血的,還是殺了再剝吧。老板說著就拿了刀和碗來。
白秋卻不在廚房裏殺蛇,舉著蛇到了店子外麵。老板和老虎跟了出來。白秋操了刀,心想這同殺雞不是一回事?就割開了蛇脖子。蛇血噴射而出,濺在手上冰涼冰涼。白秋全身發麻,真想馬上丟掉手中這長物。他怕自己膽怯,反而將蛇抓緊了。蛇在掙紮,將白秋的手臂死死纏了起來,這時圍攏了許多人,一片嘖嘖聲。
血流得差不多了,蛇便從白秋手臂上滑了下來,白秋這會兒不緊張了。卻又想,怎麼剝這蛇皮呢?他記得自己小時候剝過一隻兔子。他便將蛇釘在一棵梧桐樹上,小心地將蛇脖子處割開一圈,按照他剝兔子的經驗,小心地將蛇皮往下拉。蛇肉就一截一截露了出來,先是白的,立即就滲出了血色。
皮剝完了,白秋接過老板遞過的小刮刀開膛。他先摘下蛇膽,脖子一仰生吞了下去。圍觀的人轟的一聲,退了一步。有的人不停地吐口水。白秋越發得意,收拾內髒的動作更加麻利。
弄完了,老板拿盤子端走了蛇肉。圍觀的人才搖頭晃腦,嘖嘖而去。
老板越發殷勤了,親自倒了水來讓白秋洗手,還高聲大氣招呼服務員快拿肥皂來。
蛇肉很快弄好了,端了上來。老板笑道,蛇膽這位兄弟先吃了,就隻是一蛇三吃了。白秋和老虎一齊笑了起來。兩人重新添酒,對飲起來。
老板忙了一陣,出來同兩人搭話,說,老虎兄弟是常客,這位兄弟有點麵生。我還沒請教尊姓大名哩。
小弟姓蘇,蘇白秋。
老板忙說,蘇白秋,這名字好聽。也是城裏人嗎?怎麼不曾見過?
老虎說話了。我這兄弟受了點委屈,同我一樣,也在裏麵待了幾年,才出來的。他是絕頂聰明的人,一肚子書。不是他仗義替朋友出氣,早上名牌大學了。
老板一下拘謹起來,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有眼不識泰山。我要是不猜錯的話,這位蘇老弟一定是一中蘇老校長的公子?
白秋笑道,什麼公子?落難公子,落難公子。
老板叫服務員取了酒杯來,自己酌上一杯酒,說,對這位蘇老弟我是久仰了,我也是你爸爸的學生哩,我姓龍,叫龍小東。你爸爸還記得我哩。來來,我敬二位一杯,算是我為蘇老弟接風洗塵吧。
三人一同幹了。龍小東又說,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結識蘇老弟,這一蛇四吃就算我送的菜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兩人買了單,起身要走。老板見蛇血還沒吃,就說,這是好東西,莫浪費了。剛才白秋本是要老虎喝的,老虎說他不敢喝生血,就謙讓白秋。後來隻顧說話,也就忘了。這會兒老板一提醒,白秋回頭端起蛇血,一口喝了。
兩人出了門,又說了些酒話,約好明天見麵,這才分了手。
酒喝得有些過量,白秋心裏像有團火在焚燒。他嘴裏噴著蛇的血腥味,白河縣城在他的腳下搖晃。
也許因為蘇家太知名,白秋殺蛇的事很快在白河縣城流傳開來,而且越傳越神。有人說,白秋關了幾年,膽子更加大了,心也更加狠了,手也更加辣了,殺了蛇吃生的。好心的人就為白秋可惜,說一個好苗子,就這麼毀了。
過了一陣,種種傳言終於到了蘇老兩口的耳朵裏。蘇老一言不發,隻把頭低低地埋著。林老太太卻是淚眼漣漣,哭道,這個兒子隻怕是沒救了,沒救了。都怪你啊,你做事太豬了。白秋本可以不進去的,你偏相信公安那些人。
林老太太說中了蘇校長的痛處,令他心如刀絞。但他隻是臉上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什麼表情也沒有。兒子的遭遇已完全改變了老人的個性,他總是那麼孤獨、憂鬱和冷漠。
這天下午,白秋在家睡了一覺起來,洗了臉就往外走,林老太太想同他說話,但林老太太隻望了他一眼就不敢開言了。他的臉色陰得可怕,目光冷冷的。林老太太想起大家說兒子吃蛇的事,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白秋下樓去了。林老太太走到陽台上,讓晾著的衣服遮著臉,偷偷地看著兒子。隻見兒子從校園裏一路走過,前麵的人就紛紛讓路,背後的人就指指戳戳。兒子拐了彎,往大門口去了,馬上就有一幫男生躲在拐彎處偷看。似乎校園裏走過的是人見人怕的大煞星。林老太太腳有些發軟了,扶著牆壁回了屋裏。
白秋徑直去找了老虎。老虎帶白秋來到城西的桃花酒家,進了一間包廂。一會兒,六位水靈靈的姑娘笑著進來了。老虎同她們挨個兒打招呼。見了這場麵,白秋猜著是怎麼回事了。一會兒老板也來了,是一位極風致的少婦,老虎叫她芳姐。芳姐笑眯眯望著白秋說,老虎兄弟真是不吹牛,這位白老弟果然儀表堂堂,一表人才!白秋竟然一下子紅了臉。所有女人都瞅著他。芳姐拍拍白秋的肩說,我請客,兄弟便玩個開心,芳姐暫時失陪了。這女人剛要出門,又回過頭來,說,白老弟今後可要常來芳姐這裏玩啊。白秋點點頭,心都跳到嘴巴裏銜著了。肩頭叫芳姐拍了一下的感覺久縈不散。
剛才這麼久,白秋一直隻是拘謹地笑,不曾說過一句話。
老虎說,這些姐妹們都是出來混碗飯吃的。可有些男人玩過之後耍賴,不肯給錢。有回小春姑娘沒得錢還不說,還叫那家夥打了。小春找到我,我讓幾個兄弟教訓了那小子,讓那小子乖乖地給了雙倍的錢。後來,這些姐妹們就都來找我了。這些姐妹們也可憐,我就幫了她們。
那位叫小春的姑娘就扭了扭身子,說,我們都搭幫了老虎大哥,不然就要吃盡苦頭了。眾姐妹一齊附和,是的是的。
很快菜上來了,就開始喝酒。白秋還有些不適,老虎同小春做出的動作他看不入眼。女人們卻你拍我,我拍你,笑聲不絕。他怕人笑話,就隻好陪他們笑。老虎見白秋總是不動,就說,你別太君子了,放開一點。香香,你去陪白大哥。叫香香的女人走了過來,手往白秋肩上一搭,身子就到了白秋腿上。白秋還從未經曆過這事,禁不住渾身發抖。
白秋不知說什麼好,就隨口問道,香香貴姓?他這一問,大夥兒都笑了起來。
香香嫣然一笑,說,我們是沒有姓的,你隻叫我香香就是了。白哥要是喜歡,就叫我香兒吧。香香把臉湊得很近,眼睛笑成了兩彎新月。白秋見這女人模樣兒還不錯,隻是鼻子略嫌小了點。
白秋就叫了一聲香兒。香香顫顫嗲嗲地應了。在座的齊聲鼓掌。
香香在白秋身上放肆風情,弄得別的女人都吃醋了。小春玩笑道,白哥是黃花兒,香香有豔福,你可要請客哩。香香越發像捏糖人似的,往白秋懷裏鑽,擦得白秋口幹舌燥。
香兒,我口渴死了。白秋說。
香香抿了一口茶,對著嘴兒送到白秋嘴裏。大家轟然而笑,都說香香這騷精真會來事,香香也不管他們笑不笑,又抿了口茶送到白秋嘴裏。
白秋酒喝得很多,不知不覺就醉了。醒來時已睡在床上,身邊躺著一個女人。他知道是香香,心便狂跳起來。他開始害怕自己荒唐了,想要起床。女人見白秋醒了,就轉過臉來,問,好些了嗎?白秋仔細一看,卻是芳姐。芳姐捧著白秋的頭,說,他們都走了。你喝得太多了,不省人事,把我嚇死了。我把你留下了,又叫車送到這裏來了。不是酒店,是在我家裏,就我一個人,你放心休息吧。
芳姐隻穿了件寬鬆的睡衣,露著一條深深的乳溝。白秋心亂,忍不住打戰。芳姐問,冷嗎?是發酒寒吧。來,芳姐抱著你。不等白秋說什麼,芳姐早把他摟在懷裏了。白秋不好意思把下身貼過去,便拱著屁股。
芳姐說,白秋你是幹淨身子,不要跟她們去玩,免得染病。老虎愛和她們玩,遲早要吃虧的。
白秋問,她們不是你請的嗎?
芳姐說,哪是我請的?我聽老虎說了,你原來還是個學生,這幾年也不在家,不知道現在社會變到哪一步了。人都變鬼了。你開酒店,沒有女人陪酒,客人就不會來,生意就做不下去,請女人嗎?公安的又三天兩頭地來找茬。這些女人都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我不給她們開工資,但也不收她們夥食費。她們就像一群趕食的鳥,哪裏食多就往哪裏飛。你這裏要是生意不好,她們又找別的店子去了。她們隻憑自己本事去陪客人喝酒,客人開的小費歸她們自己。要是有人帶她們出去睡覺,我也不管,出事我不負責。但是有一條是死的,決不允許她們同男人在我店子裏亂來。就是這樣,公安的也常來找麻煩。後來全靠老虎幫忙,公安那邊算是擺平了。老虎在公安有朋友,也常帶他們來這裏玩玩。
白秋聽著這些,全是新鮮事,但他也不怎麼感歎,隻是陰了一下臉。芳姐就問,怎麼?不高興了是嗎?芳姐說著,就一手摟著白秋的屁股往自己身上貼,白秋再也拗不過了,就硬邦邦地頂了過去。芳姐的肚皮被戳得生痛,就愛憐地揉揉白秋的臉,噘嘴咬牙地說,好老弟,你真傻呀!說罷就脫下了睡裙。
白秋醒來,隻是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腦子裏像是灌滿了糨糊,把昨夜經曆過的事情稀裏糊塗粘在一起,怎麼也想不清白。起了床,就見芳姐留了一張條子:你起床以後,洗臉吃飯,飯在鍋裏。
條子沒有開頭,也沒有落款。白秋這下好像突然清醒了,滿心羞愧,臉也沒洗,拉上門就出來了。
出了門,才知芳姐住的是三樓,下樓估了下方向,又知這是城東。他馬上就想起白一了,她的家就在附近,他這會兒想不到應去哪裏,家是不想回的。在外同朋友們還有說有笑,隻要回到家裏,他就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也想過父母的難過,但就是開不了心。
白秋這麼一路煩躁著,就到白一家門口了。他在外麵站了一會兒,才上前敲了門。門開了,白一歪著頭探了出來,微笑著問,是白秋哥嗎?
白秋又是一驚。你怎麼知道是我?你未必有特異功能?
我是神仙啊!白一把白秋讓進屋來,才說,你敲門的聲音我聽得出來。
兩人就找一些話來說,白秋盡量顯得愉快些。白一卻說,白秋哥,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哪裏?我很好的。
白一臉朝白秋,默然一會兒,說,你精神是不太好。我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出,你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就像那些沒睡醒的人,臉也沒洗,頭也沒梳就出門了。你去洗個冷水臉,會清醒些的。
白秋被弄得蒙頭蒙腦,去廚房倒水洗了臉,還梳了下頭發。
白秋回到客廳,白一已坐在風琴邊了。白秋哥,我想彈個曲子給你聽,你要嗎?
當然要,當然要。白秋忙說。
白一低了一會兒頭,再慢慢抬手,彈了起來。曲子低回,沉滯,像是夏夜蘆葦下麵靜謐的湖水。起風了。天上的星星隱去了,四野一片漆黑。風越來越大,驚雷裂地,濁浪排空。蘆葦沒了依靠,要被洶湧的湖水吞噬了。但蘆葦的根是結實而堅韌的,牢牢咬住湖底的泥土,任憑湖水在興風作浪,風勢漸漸弱了,天際露出曙色。又是晨風習習,湖麵平展如鏡。蘆葦蕩裏,漁歌起處,小船吱呀搖來……
白一彈完了,理了理搭下來的頭發,半天不說話,白秋說,真好。是什麼曲子?白一這才轉過臉來,說,沒有曲名。你在外麵這幾年,我和哥哥總是記起你。哥哥又不能去看你。他隻要回來,我倆總愛說你。哥哥知道你去的地方是湖區,那裏有大片大片的蘆葦。蘆葦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我隻是從哥哥講的去猜測,琢磨。我想那該像女兒的頭發吧,長長的軟軟的,在風中飄啊飄啊。有時一個人在家沒事,就想起你在那裏受苦。那裏有很多蘆葦,哥哥不在家,我又不能同別人說你,就一個人坐著由著性子彈曲子。
白秋很感動。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同白一存有某種靈犀。這是非常奇妙的事。但他沒有說出來。白一見他不做聲了就問,你在想什麼?白秋說,不哩。我在想,你這架風琴太破舊了。我今後要是賺錢了,買一架鋼琴送你,你要嗎?白一臉一下子紅了,說,我哪當得起?白秋說,你白一妹妹當不起誰當得起?
閑話著,白一爸爸回來了。一見白秋,把眼睛瞪得老大,說,哎呀呀,白秋你在這裏呀!你爸爸媽媽找你找得發瘋了。你昨晚家也不回,哪裏去了?
白秋臉上頓時發燒,說,昨天跟朋友喝酒,晚了就沒有回去了。
王亦哲轉身對女兒說,你女兒家的,一個人在家裏小心,來了生人不要隨便開門。白秋便手足無措了。王亦哲說罷停一會兒,又說,就是白秋來了,也要聽清楚是他才開門。
白秋聽出了白一爸爸的意思,就起身說,王叔叔我回去了。白一爸爸客氣幾句,就進屋去了,白一站在門口,叫住白秋,說,我爸爸這幾天心情不好,一定是他丁藝美術社生意不好。要麼就是碰到什麼麻煩了。你常來玩啊。白秋答應常來看她。原來白一爸爸他們文化館日子不好過了,縣裏隻撥一半工資,少的自己想辦法。白一爸爸就開了家“亦哲工藝美術社”。
從白一家出來,碰上西裝革履的朱又文。朱又文好像老遠就看見白秋了,目光卻躲了一下,白秋就目不斜視,挺著身子走自己的路。兩人本已擦肩而過的,朱又文似乎又覺得過意不去,猛然回頭,說,這不是白秋嗎?白秋也佯裝認不出了,遲疑片刻,說,哦哦,是又文。這麼風光,真是認不出了。兩人客套幾句就分手了。當年襲擊三猴子,本是朱又文最先出的主意。要是白秋把他頂出來,說不定他也要關三年。但白秋沒有說出他來。白秋今天見朱又文對他是這個樣子,心裏很不舒服。
白秋回到家裏,媽媽像是見了陌生人樣地望著他,半天不回眼。爸爸望他一眼就埋了頭。白秋根本不聽媽媽爸爸說什麼,也不想吃中飯,隻想回房睡覺。剛要去房間,爸爸說話了。你回來了幾個月了,天天像鬼魂一樣滿街遊蕩。今後到底怎麼辦,你想過沒有?白秋本來不想搭腔的,但爸爸嚷個不停,他也就喊了起來。怎麼辦?我知道怎麼辦?是我願意變成這個樣子嗎?難道我就不會做人上人?我本來可以體體麵麵過一輩子的,是你!是你這個迂夫子毀了我一生!白秋說罷,轉身進房,砰地關上了門。
媽媽被嚇得嘴巴半天合不攏。父親深沉地歎了一聲,頹然癱在了沙發裏。迂夫子?我真是迂夫子嗎?是啊,我真的很迂啊!老人想起前幾天在街上碰上的一位男生。這學生原來讀高中時最調皮,成績最差。現在他混得最好。自己辦起了公司,當了不大不小的老板。這學生見了老師,格外尊重,硬是要請老師下館子喝幾杯。老人心裏悶,也就隨他去了,喝了幾杯酒,老人問他怎麼這麼有出息了?學生哈哈一笑,說,這個容易啊!隻要把學校裏老師教的大道理全部反過來用,就放之四海而皆準!老人被弄糊塗了,望著學生那張過早發福的胖臉,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陌生了。
白秋在家要死不活地睡了幾天,出來到街上閑逛。正巧碰上老虎。老虎請白秋喝茶。兩人坐下之後,老虎說,你不夠朋友,這麼多天都不出來玩一下,我又不敢到你家去。白秋說,有什麼不敢的?我家又沒有老虎。老虎說,我怕你爸爸,他老人家蠻有股煞氣哩。白秋就不說什麼了,隻問他有什麼事嗎?老虎說,事倒沒什麼事。隻是芳姐要找你,說要你幫什麼忙。白秋臉就紅了,胸口狂跳不已,支吾道,知道了。
白秋岔開話題,問老虎靠什麼發財。老虎神色有些得意,說,也不一定。那天你見的那些妹子,我保護她們的安全,她們每人每月給我兩百塊。這錢在她們不算多。我也不多要,湊在一起也有千把塊了。再就是幫別人催賬。有些人借了錢耍無賴,不肯還,我一出麵,他們老老實實還錢。你借人家一萬,我要你還一萬五你也得還。這些事都用不著我自己出麵,我手下的兄弟都很鐵的。
白秋聽罷,搖了搖頭。老虎覺得奇怪,問,怎麼了?白秋說,你這麼搞不行哩。老虎板了臉,說,聽你這口氣,就像公安。白秋笑道,老虎,你我是患難之交,千金難買。我這不是教訓你,我這麼說是有道理的。我們這些人出來之後是沒有人幫助的,但人人都瞪著我們。我們就得聰明些,既要討碗飯吃,又不能讓人抓了把柄。不然,我們要是再出事,就不是送去勞教,而是正兒八經坐牢!
老虎一副不信邪的樣子,說,那你說我們怎麼活?去招工?有人要我們嗎?要麼幹脆當幹部去?笑話。
白秋擺擺手,說,你聽我講完吧。就說你幫的那幾個妹子,你說是做好事,她們也要你撐腰。但人就怕背時,一旦有人耍弄你,你就成了脅迫婦女賣淫了。
老虎發火了,紅著臉說,誰脅迫她們了?是她們找上我的。她們找上我時×都生繭了!
白秋不火,仍隻是笑笑,又說,你發什麼火呢?我是說,要是有人整你,沒邊的事都可以給你編出來,還莫說你這事到底還有些影子呢?還有你幫人催賬的事,弄不好人家就告你敲詐勒索。
老虎不服,說,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拉板車?這是我老虎做的事嗎?
白秋說,不是這意思。
老虎想想,覺得也對,就說,我先按你說的試試。你知道我一向是信你的,你讀的書比我多。反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就是賺了錢,也不急著買棺材,還不是朋友們大家花?
老虎的這股豪爽勁,白秋是相信的。在裏麵同住了兩年,老虎對白秋像親兄弟一樣。但老虎對別人也是心狠手辣的。白秋想勸他別太過分,都是難兄難弟。又怕老虎說他怕事,看不起他,就始終沒說。老虎出來之前,專門交待白秋,心要狠一點,不然別人就不聽你的,你自己就會吃虧,白秋想這是老虎的經驗之談,一定有道理。但輪到他做元帥了,狠也照樣狠,卻做得藝術些。他隻是不時讓幾個大家都不喜歡的人吃些苦頭,威懾一下手下的嘍囉。
老虎問白秋,你自己想過要幹些什麼嗎?
白秋說,沒想過。我現在天天睡覺,總是睡不醒。老虎,你知道三猴子現在怎麼樣了嗎?
老虎說,三猴子現在更會玩了。看上去他不在外麵混了,正兒八經開了家酒家,其實他身後仍有一幫弟兄。三角坪的天霸酒家就是他開的,生意很好,日進鬥金啊!他那個東西叫你廢了,身邊的女人照樣日新月異。聽說他現在是變態,女人他消受不了,就把人家往死裏整。女人圖他錢的,或是上了他當的,跟了他一段就受不了啦,拚死拚活要同他鬧翻。可是凡跟過他的女人,別的男人你就別想沾,不然你就倒黴。白秋你也絕,怎麼偏偏把人家的行頭廢了呢?
白秋笑道,也不是有意要廢他。隻是他把我同學那地方捏腫了,我們一夥同學都往那地方下手,哪有不廢的?嗯,原來跟他的那個秀兒呢?
老虎歎道,秀兒也慘。她不跟三猴子了,又不敢找人。去年國土局有個男的追她,羊肉沒得吃,反沾一身臊,結果被人打得要死還不知是誰下的手。秀兒他媽的長得硬是好,隻怕也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嫩得少女樣的。這幾年縣城裏也有舞廳了,秀兒原來就是唱戲的,就去舞廳做主持,也唱歌。人就越加風韻了。饞她的人很多,就是再也沒人敢下手。
白秋又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芳姐這人怎麼樣?
老虎說,芳姐的命運同秀兒差不多。她的丈夫你可能不知道,就是前些年大名鼎鼎的馬天王,他出名比三猴子還早幾天。馬天王好上別的女人後,同她離了婚。可也沒有人敢同她好,怕馬天王找麻煩,後來馬天王騎摩托車撞死了,不知為什麼,她仍沒有找人。不過她開酒店也沒人敢欺負她,她娘家有好幾個哥哥。
白秋說,其實馬天王我也聽說過。有人說馬天王的哥哥就是城關派出所的馬所長?那會兒社會上的事我不清楚,連他馬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他叫馬有道,現在是縣公安局的副局長了。老虎說。
白秋又說,芳姐說公安的老找她們酒店的麻煩,馬有道這個情麵都不講?
老虎哼哼鼻子,說,馬有道是個混蛋,哪看她是弟媳婦?還想占她的便宜呢!芳姐恨死他了。
白秋本想再打聽一些芳姐的事,但怕老虎看出什麼,就忍住了。這事說來到底不好聽。他也不準備再上芳姐那裏去。這幾天一想起自己同芳姐那樣,心裏就堵得難受。
他現在不想別的,隻想找個辦法去報複三猴子和馬有道。要不是這兩個人,他這一輩子也是另一個活法了。其實在裏麵三年,他沒有想過出來以後要做別的事,總是想著怎麼去報複這兩個人。
喝了一會兒茶,老虎說,反正快到晚飯時間了,幹脆到桃花酒家去喝幾杯吧,芳姐正要找你哩。白秋不想去,就說,你要去就自己去吧,老娘要我早點回去有事哩。兩人就分手了。
晚上,白秋怎麼也睡不著。他想自己這一輩子反正完了,父母也別指望他什麼了。他今後要做的事就是複仇!複仇!他設計了許多方案,往往把自己弄得很激憤。可冷靜一想,都不太理想。
夜深了,他卻想起了芳姐。那天晚上同芳姐的事情簡直是稀裏糊塗。這是他第一次同女人睡覺,一切都在慌亂之中。現在想來,芳姐沒有給他特別的印象,隻有那對雪白的大乳房,劈頭蓋腦地朝他晃個不停。
白秋心裏躁得慌,坐了起來。屋裏黑咕隆咚,可芳姐的乳房卻分明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受不了啦,起身穿了衣服出門了。
已經入冬,外麵很冷,白秋跑了起來。縣城本來就不大,晚上又不要讓人,一下就到芳姐樓下了。他徑直上了三樓,敲了門,誰呀?芳姐醒了。他不做聲,又敲了幾聲,誰呀?聲音近了,芳姐像是到了門背後。白秋有些心跳了,聲音也顫了起來,說,是我,白秋。
門先開了一條小縫,扣著安全鏈。見是白秋,芳姐馬上睜大了眼睛,稀裏嘩啦摘下鐵鏈,手伸了過來。
白秋一進屋,芳姐就忙替他脫衣服,說,快上床,這麼冷的天。芳姐把手腳冰涼的白秋摟進懷裏,心肝肉兒地喊個不停,邊喊邊問冷不冷。白秋隻是喘著粗氣,也不答話,手卻在芳姐身上亂抓起來。芳姐就用她那濕潤的小嘴銜著白秋的耳附兒,柔柔地說,好弟弟別急,好弟弟別急,慢慢來慢慢來,讓芳姐好好教你,芳姐會叫你離不開她的。
白秋在芳姐那裏一睡就是一個星期,一日三餐都是芳姐從酒家送來。芳姐很會風情,叫他銷魂不已。但當他獨自躺在床上時,心裏便說不出的沮喪,甚至黯然落淚。他好幾次起身要離開這裏,卻又覺得沒有地方可去。
這天清早醒來,白秋說想回家去。芳姐很是不舍,白秋忍了半天才問,我們的事別人會知道嗎?芳姐說,你我自己不說,別人怎麼會知道?怎麼?你怕是嗎?白秋說,怕有什麼怕的?隻是……白秋說了半句又不說了,芳姐就撫摸著白秋說,馬天王死了五年了,這五年我是從來沒有碰過男人。我等到你這樣一個棒男人,是我的福氣。但我到底比你大十來歲,傳出去也不好聽。我也要麵子,我不會讓人知道我們的事的。
白秋枕著芳姐的胸脯問,芳姐你怎麼知道我會對你好呢?
芳姐嫵媚一笑,說,剛見到你時,一眼就見你真的很帥。但隻當你是小弟弟,沒別的心思。再說,你是老虎的兄弟,我也就不把你放在心上。不瞞你說,老虎這人我是不喜歡的。我要用他對付爛仔和公安,他來了我就逢場作戲,讓他喝一頓了事。那天你喝得醉如爛泥了,他們那些人都不可能留下來看著你,就隻有我了。我讓他們都走了,我一個人守著你,用熱毛巾為你敷頭。我死死望著你,眼睛都不想眨一下。沒有別人在場,我偷偷舔了你的嘴唇。這下我像著了魔,實在控製不了自己了。我也就不顧那麼多,叫來出租車,把你送回來了。你知道嗎?我是一個人把你從下麵一口氣背上三樓的。我一輩子還沒有背過這麼重的東西啊。
白秋很是感動,撐起身子望了一會兒芳姐,伏下去吻了她。芳姐也激動起來,咬著白秋的嘴唇熱烈地吮著。白秋想自己真的很愛這女人了。但他很清楚,知道這種事是見不得天日的。愛情是勢利的,這種事要是發生在某些有地位有臉麵的大人物身上,說不定會成為愛情佳話流傳千古,而發生在他蘇白秋身上,隻能是鬼混!
白秋要起床,芳姐按住他的肩頭,不讓他起來。她說,我先起來,你再睡一會兒吧。
芳姐剛穿好一件羊毛衫,白秋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空落落的味道,忍不住一把抱住芳姐。芳姐不再去穿衣,停下手來摟著白秋。白秋將手伸進芳姐懷裏,輕輕地撫摸。芳姐的乳房豐滿而酥軟,這幾天白秋總是撫摸著它們。它們時而叫他激動萬分,逗得他很雄壯地做著非常快人的事情:時而叫他安詳無比,催他沉入深深的夢鄉。
不知是激動還是寒冷,芳姐渾身戰抖了起來。白秋正要問她是不是很冷,感覺臉上一陣溫熱。芳姐在流淚。白秋馬上把她擁進被窩裏,一邊親著她,一邊脫了她的衣服。
白秋盡情地甜蜜了一回,就摸著芳姐的乳房,酣然入睡了。醒來已是上午十一點了。芳姐在床頭放了一張字條:
秋:
我過去了。你睡得很好看,像個孩子。你休息好了就回去看看吧。我留了一把鑰匙在桌上,我隨時都等著你來。吻你的嘴唇和鼻子!
白秋把鑰匙放進口袋,心便跳了一下。
白秋出了門,猛然想起要經過白一家門口,就轉身繞了道。他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反正不想從她家門口走。想到白一,他無端地感到胸口發悶。
回到家裏,已是十二點鍾了。媽媽問他這幾天哪裏去了,叫媽媽好擔心。白秋說,你不用擔心,死不了的。爸爸黑著臉,說,問你一句,你就是這個口氣。你成天在外麵混,硬是要再進去一回才心甘是嗎?這話惹火了白秋,他吼道,你還想送我進去?告訴你,沒那麼容易!你們口口聲聲是為了我好,不就是嫌我掃了你們的麵子嗎?我不高興呢,就這麼玩一天算一天:高興了呢,就去做個什麼事情。我要是做起事來,五年之內不發大財,不撈個政協委員的帽子戴戴,我就不是人!
白秋說完,就自個兒進廚房找東西吃去了,也不顧父母氣成什麼樣子。
吃了碗飯,白秋坐下來看電視,旁若無人的樣子。沒有好的節日,他便將台換來換去。兩位老人坐在一邊,像兩隻受了驚的老貓。白秋猛然想起自己一個小時之前還沉醉在溫柔之鄉,而真實的世界卻是在這裏!他覺得很沒有意思,丟掉手中的遙控器,進了房裏,蜷到床上去了。
父親望著兒子那扇緊閉的門,目光呆滯而灰暗。他一直想心平氣和地同兒子說說話,可話一出口就變味了。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刺痛了兒子,心裏有些後悔。他的確又說不出別的什麼話來,似乎自己的觀念、思維、語言和表達方式都已屬於另一個時代了,他無法同這個陌生的世界交流了。
這天下午,白秋來到上次同老虎吃蛇的館子,老板龍小東很客氣地招呼他。白秋問有沒有活蛇,想買一條。龍小東覺得奇怪,問他買活蛇幹什麼?蘇老弟自己也開館子?白秋笑道,哪裏。我是想自己回去做了吃。隻要你這裏弄蛇肉,我就是以後開了館子也不會弄的。做朋友啊,就不要搶朋友的生意是不是?龍小東拍拍白秋的肩膀,說,老弟夠意思!這蛇算我送了!說著就叫師傅捉了一條大活蛇來。白秋硬要過秤付錢,說,這不行這不行。說不定我吃上癮了,天天要來買,我怎麼好意思?這麼一說,龍小東才勉強收了錢。
當夜,白秋睡到淩晨兩點多鍾,爬了起來,提著蛇出了門。他來到天霸酒家門前,將蛇從門旁的花窗放了進去,然後徑直去了芳姐那裏,悄悄開了門。他鑽進被窩,芳姐才驚醒,喜得她歡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