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999年7月(1 / 1)

7月的一個悶熱的夜晚,我推開門,空調的冷空氣直撲過來,一瞬間侵入了全身的毛孔。透過嗆人的煙霧,有幾個人抬頭看了看,其他人都緊張地盯著電腦。

我穿過椅背之間的空隙,貓在裏屋和幾個人打撲克,看見我微微一笑,示意我過去坐在他身邊。對麵是一個男孩,20歲上下,留著一頭濃密的長發,一邊出牌一邊大聲笑罵,看來喜歡引人注目。他有孩子般的眼睛和藝術家的雙手,鬢角很長,下巴上新長出的短茬為白淨的皮膚添了幾分桀驁。

貓偶爾握一下我的手或者低聲安慰兩句。陌生人在場讓我拘謹,但是有貓在,一看到貓,我就感到安穩。他還像一個孩子,總被輕鬆有趣的東西吸引,此刻顯得興高采烈。

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兩手插在褲兜裏,懶洋洋地走進來,他下巴上有一道切口似的裂紋。“你們還打,操!”他說著,用手去擰桌邊一個胖子的脖子,“時間到了,不走,我走了——下次別求我。”

“好了好了,羅彬,最後一牌。”胖子咕噥。

很快,他們從桌旁站起來。長發小子的身高遠不及我的想象,隻有一米七左右,在幾個大個頭中像是孩子。一群人伸著懶腰往外走,叫羅彬的忽然回過頭向著貓:“你以前是附中的吧,我比你低一屆。”說話時他一直看著貓,臨了瞥我一眼,那眼光是戲謔的,帶著不加掩飾的好奇。

這一幫人裏的三個從此經常光顧,和我們漸漸相熟。

胖子範榮大我們兩歲,職高畢業後在一家證券公司做保安主管。他至少有170斤,胖得壯實而靈活。他話不多,眼睛始終像沒有睡醒,不動聲色中帶一股冷冷的幽默。說話時他不看人的臉,偶爾對你看一眼,目光無畏直接,叫你覺得一定有什麼就在這一瞬落到他眼裏了。他有一個處了幾年的女朋友,長得嬌小惹眼。她來店裏,範榮目不斜視,大部分時間範榮看到女孩就輕蔑地瞟上一眼,假如對方漂亮,就再瞟幾眼。同伴們對他是一種親熱的尊敬,開玩笑也很有分寸。

長發男孩叫韓洌,不到20歲,在本地大學藝術學院學音樂。他年輕自負,高談闊論,以為一切都不在話下,同時還有孩子的天真與脆弱,遇到挫折就暴躁決絕。他笑的時候笑得很開,聲音高亢,毫無保留,咒罵時同樣不留餘地。他很少打遊戲,但十分熟諳網絡,是聊天愛好者。他和女網友對話打在屏幕上的各種大膽字句常常被人圍觀。除此之外,他隻是個不被以為意的小朋友,隻有羅彬和他比較熱絡。

羅彬和旁人不同,不抽煙、不打牌,除了女人他沒有什麼嗜好,這也是他的聞名之處。他衣著整齊,頭發理成極短的平頂,大約有一點潔癖,臉總是刮得很幹淨,像長不出胡子。比起那些慣於賒欠賴賬的,羅彬是受歡迎的客人,付賬及時,但花銷有限,看得出不願與人有任何經濟糾葛。而他的樂趣在於向人挑釁,並且裝出一副恭順的表情,巧妙掩蓋著自己的侮慢。他時常上下打量我,似笑非笑的。

他們是貓一個朋友的朋友,據說是在另一個網吧裏熟悉起來的。男性成年後依然保留著幼年時團隊遊戲的習性,以合作或者對抗來獲得滿足。不過這三位最大的共同點是對女性的興趣與輕視。

貓隨和地應酬著每一個人。我和他在一起5年了,他是天性樂觀的人,直到去年夏天那件事讓他變得頹喪而消沉。消沉是一樣可怕的東西,它攫住每一件獵物,陰沉地、無聲息地腐蝕、吞滅,在我們之間相互影響著,幾乎使人無力抵擋。開網吧就是那時決定的,貓對電腦很感興趣,遊戲一直是他的愛好,而一個小小的但屬於自己的“事業”,可以讓人打起精神。

如今,他已經淡忘了往事,重新開始投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