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一回 王醫生淋漓談父子 梁頂糞恩愛割夫妻(2 / 3)

一會兒,席麵擺好了,繼之起身把盞讓坐。酒過三巡,上過魚翅之後,便上一碗清燉鮑魚。繼之道:“這是我這個廚子拿手的一樣精品。”說罷,親自一一敬上兩片。苟才道:“可惜這東西,我這兩天吃的膩了。”繼之聽了,顏色一變,把筷子往桌上一擱。苟才不曾覺著,我雖覺著了,因為繼之此時,尚沒有把對龍光說的話告訴我,所以也莫名其妙。因問苟才道:“想來是頓頓吃這個?”苟才道:“正是。因為那醫生說是要多吃鮑魚才易得好,所以他們就頓頓給我這個吃。”端甫道:“據《食物本草》,這東西是滋陰的,與怔忡不寐甚麼相幹!這又奇了!”

繼之問苟才道:“公子今年貴庚多少了?”苟才道:“二十二歲了。”繼之道:“年紀也不小了,何不早點代他弄個功名,叫他到外頭曆練曆練呢?”苟才道:“我也有這個意思,並且他已經有個同知在身上。等過了年,打算叫他進京辦個引見,好出去當差。”繼之道:“這又不是揀日子的事情,何必一定要明年呢?”苟才笑道:“年裏頭也沒有甚麼日子了。”端甫是個極聰明、極機警的人,聽了繼之的話,早已有點會意,便笑著接口道:“我們年紀大的人,最要有自知之明。大凡他們年輕的少爺奶奶,看見我們老人家,是第一件討厭之物。你看他臉上十分恭順,處處還你規矩,他那心裏頭,不知要罵多少老不死、老殺才呢!”說得合席人都笑了。端甫又道:“我這個是在家庭當中閱曆有得之言,並不是說笑話。所以我五個小兒,沒有一個在身邊,他們經商的經商,處館的處館,雖是娶了兒媳,我卻叫他們連媳婦兒帶了去。我一個人在上海,逍遙自在,何等快活!他們或者一年來看我一兩趟,見了麵,那種親熱要好孝順的勁兒,說也說不出來,平心而論,那倒是他們的真天性了。何以見得呢?大約父子之間,自然有一分父子的天性。你把他隔開了,他便有點掛念,越隔得遠,越隔得久,越是掛念的利害,一旦忽然相見,那天性不知不覺的自然流露出來。若是終年在一起的,我今天惱他做錯了一件甚麼事,他明天又怪我罵了他那一項,久而久之,反為把那天性汩沒了。至於他們做弟兄的,尤其要把他遠遠的隔開,他那友於之請才篤。若是住在一起,總不免那爭執口角的事情,一有了這個事情,總要鬧到兄弟不和完結。這還是父母窮的話。若是父母有錢的,更是免不了爭家財,爭田舍等事。若是個獨子呢,他又惱著老子在前,不能由得他揮霍,他還要恨他老子不早死呢!”說著,又專對苟才說道:“這是兄弟泛論的話,觀察不要多心。”苟才道:“議論得高明得很,我又多心甚麼。兄弟一定遵兩位的教,過了年,就叫小兒辦引見去。”

繼之道:“端翁這一番高論,為中人以下說法,是好極了!”端甫道:“若說為中人以下說法,那就現在天下算得沒有中人以上的人。別的事情我沒有閱曆,這家庭的閱曆是見得不少了。大約古聖賢所說的話,是不錯的。孟夫子說是:‘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賊恩之大者。’此刻的人卻昧了這個道理,專門責善於其子。這一著呢,還不必怪他,他期望心切,自然不免出於責善一類。最奇的,他一麵責善,一麵不知教育。你想,父子之間,還有相得的麼?還有一種人,自己做下了多少男盜女娼的事,卻責成兒子做仁義道德,那才難過呢!’談談說說,不覺各人都有了點酒意,於是吃過稀飯散坐。苟才因是有病的人,先辭去了。

繼之才和端甫說起,前兩天見了龍光,故意說不可吃鮑魚的話,今日苟才便說吃得膩了,看來這件事竟是他兒子所為。端甫拍手道:“是不是呢!我斷沒有冤枉別人的道理!但是已經訪得如此確實,方才為甚不和他直說,還是那麼吞吞吐吐的?你看苟才,他應酬上很像精明,但是於這些上頭,我看也平常得很,不見得他會得過意來。”繼之道:“直說了,恐怕有傷他父子之情呢。”端甫跳起來道:“罷了,罷了!不直說出來,恐怕父子之情傷得更甚呢!”繼之猛然省悟道:“不錯,不錯。我明天就去找他,把他請出來,明告訴他這個底細罷。”端甫道:“這才是個道理。”又談了一會,端甫也辭去了。一宿無話。

次日,繼之便專誠去找苟才。誰知他的家人回道:“老爺昨天赴宴回來,身子不大爽快,此刻還沒起來。”繼之隻得罷了。過一天再去,又說是這兩天厭煩得很,不會客,繼之也隻得罷休。誰知自此以後,一連幾次,都是如此。繼之十分疑心,便說:“你們老爺不會客,少爺是可以會客的,你和我通報通報。”那家人進去了一會,出來說請。繼之進去,見了龍光,先問起:“尊大人的病,為甚連客都不會了,不知近日病情如何?”龍光道:“其實沒甚麼,不過醫生說務要靜養,不可多談天,以致費氣勞神,所以小侄便勸家父不必會客。五庶母留在房裏,早晚伏侍。方才睡著了,失迎老伯大駕!”繼之聽說,也不能怎樣,便辭了回來。過一天,又寫個條子去約苟才出來談談,詎接了回條,又是推辭。繼之雖是疑心,卻也無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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