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是從這天上衙門之後,一連三天不曾回家。隻苦了二奶奶,要還他做媳婦的規矩,天天要去請早安,請午安,請晚安。到了請安時,碰了新太太高興的時候,鼻子裏哼一聲,不高興的時候,正眼也不看一看。二奶奶這個冤枉,真是無處可伸。倒是傻大爺的姨娘上去請安,有說有笑。二爺直到了第四天才回家,上去見過老爺請過安,便要走。老爺喝叫站著,二爺隻得站著。老爺歇了好一會,才說道:‘你這一向當的好紅差使!大清早起就是堂官傳了,一傳傳了三四天,連老子娘都不在眼睛裏了!’二爺道:‘兒子的娘早死了,兒子丁過內艱來。’老爺把桌子一拍道:‘嚇!好利嘴!誰家的繼母不是娘!’二爺道:‘老爺在外頭娶一百個,兒子認一百個娘,娶一千個,兒子認一千個娘。這是兒媳婦房裏的丫頭,兒子不能認他做娘!’老爺正待發作,忽聽得新太太在房裏道:‘甚麼丫頭不丫頭!我用心替你把老子伺候好了,就娘也不過如此!’老爺道:‘可不是!我病在炕上,誰看我一看來?得他伺候的我好了,大家打夥兒倒翻了臉了。你出來!看他認娘不認!’新太太巴不得一聲走了出來,二爺早一翻身向外跑了。老爺氣得叫:‘抓住了他!抓住了他!’二爺早一溜煙跑到門外,跳上車子去了。這裏麵一個是老爺氣的暴跳如雷,大叫‘反了反了’!一個是新太太撒嬌撒癡,哭著說:‘二爺有意丟我的臉,你也不和我做主!你既然做不了主,就不要娶我!’哭鬧個不了。二奶奶知道是二爺闖了禍,連忙過來賠罪,向公公跪下,請息怒。老爺氣得把胡子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新太太還在那裏哭著。良久,老爺才說道:‘你別跪我!你和你婆婆說去!’二奶奶站了起來,千委屈,萬委屈,對著自己賠嫁的丫頭跪下。新太太撅著嘴,把身子一扭,端坐著不動。二奶奶千不是,萬不是,賠了多少不是。足足跪了有半個鍾頭,新太太才冷笑道:‘起去罷,少奶奶!不要折了我這當奴才的!’二奶奶方才站了起來,依然伺候了一會,方才退歸自己房裏。越想越氣,越氣越苦,便悄悄的關上房門,取一根帶子,自己吊了起來。
“老媽子們有事要到房裏去,推推房門不開,聽了聽寂無聲息,把紙窗兒戳破一個洞,往裏一瞧,嚇得魂不附體,大聲喊救起來。驚動了闔家人等,前來把房門撞開了。兩個粗使老媽子,便端了凳子墊了腳,解將下來,已經是筆直挺硬的了,舌頭吐出了半段,眼睛睜得滾圓。傻大爺的姨娘一看道:‘這是不中用的了!’頭一個先哭起來。便有家人們,一麵去找二爺,一麵往二奶奶娘家報信去了。這裏幸得一個解事的老媽子道:‘你們快別哭別亂!快來抱著二奶奶,此刻是不能放他躺下的!’便有人來抱住。那老媽子便端一張凳子來,自己坐下,才把二奶奶抱過來道:‘你們扳他的腿,扳的彎過來,好叫他坐下。’於是就有人去扳彎了。這老媽子把自己的波羅蓋兒堵住了二奶奶的穀道,一隻手便把頭發提起,叫人輕輕的代他揉頸脖子,撚喉管,又叫人拈他肩膀,又叫拿管子來吹他兩個耳朵。眾人手忙腳亂的搓揉了半天,覺得那舌頭慢慢的縮了進去。那老媽子又叫拿個雄雞來,要雞冠血灌點到嘴裏,這才慢慢的覺著鼻孔裏有點氣了。
“正在忙著,二爺回來了,可巧親家老爺、親家太太,也一齊進門。二爺嚷著怎樣了,親家太太一跨進來就哭了。那老媽子忙叫:‘別哭,別哭!二爺快別嚷!快來和他度一口氣罷!’二爺趕忙過來度氣,用盡平生之力,度了兩口,隻聽得二奶奶哼的一聲哼了出來。那老媽子道:‘阿彌陀佛!這算有了命了。快點扶他躺下罷。隻能灌點開水,薑湯是用不得的。’那親家太太看見女兒有了命,便叫過一個老媽子來,問那上吊的緣由,不覺心頭火起。此時親家老爺也聽明白了,站起來便去找老爺,見了麵,就是一把辮子。”正是:
好事誰知成惡事,親家從此變冤家。
不知親家老爺這一把辮子,要拖老爺到那裏去,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