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善默謙虛地笑了笑，覺得這是石部長幾年來態度最好的一次了。
石克伍又問:“小黃，最近和小洪談得怎麼樣啦？”
黃善默知道他在問洪葉，就說:“還好的，很順利。”
石克伍問:“什麼時候結婚啊？”
黃善默道:“結婚還早吧，大概總要到今年年底。”
石克伍道:“今年是該結婚了，今年已經29歲了吧，不能拖了。”
黃善默道:“是啊，到30歲就遲了點。最好是今年辦掉。”
石克伍摸了摸茶杯，沒喝水，繼續說道:“小黃啊，前幾天，你未來的嶽父，小洪的爸爸來找過我，也順便和我談起過你。他向我了解你的情況，我也幫你說了些好話，對你是充分肯定的。另外，最近調來了小馬，頂替你打字，也是我們部裏對你的照顧，小洪爸爸關照過，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同時呢，也可以說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你現在比以前成熟了，打字也確實委屈了你，所以我們決定把你脫開了。從今天起，你就到二處去，頂替勞辛勤的空缺。到二處，要繼續努力，把工作幹好。至於你的組織問題，我已經跟李憶舟李部長講過了，最近我們會考慮這個問題的。”
從此，黃善默就告別了打字室，告別了那台可怕的電腦，告別了這段黑暗的生活。他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二處去時，眼裏想落淚，控製了一下，總算沒有落下來。
二處處長嚴律己和諸葛賡二人對他挺好的，說起話來斯斯文文，比陳火明客氣多了。黃善默坐的位置，就是當初勞辛勤的位置，勞的工作現在由他頂上去，當然，黨組成員、黨支部委員的職務是沒法頂的，早就由別人頂了過去。到了二處，他才知道這裏的工作原來竟如此舒服。平時陪嚴處長和諸葛賡二人聊聊天，暢談國際國內形勢，很多時候黃善默都誤以為自己調到了國務院政策研究室，不知不覺地也發表了不知對錯的高見。兩位老前輩資格老，文化是淺的，聊天時會聊出很多常識性的錯誤來，談本國的曆史事件常常朝代搞錯，張冠李戴，談國外的事情也常常牛頭不對馬嘴，不過，黃善默也隻是樂哈哈地和他們瞎聊，有些明顯的錯誤，也懶得更正，就糊裏糊塗地聊了過去。每次想到這點，他真覺得自己是成熟了起來。要是在大學裏，要是大學剛畢業，他非跟他們爭得麵紅耳赤，唉，那時候真是書生意氣，其實，爭什麼呢，爭出對和錯來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現在就好了，將錯就錯，稀裏糊塗，大家都客客氣氣的。
聊天、喝茶、看報紙，黃善默在二處就練起了這門功夫，進步也還算快。所謂的工作，其實也很舒服，那就是下基層檢查了。在兩位老前輩的帶領下，到各縣區轉一轉，問問工作情況，打打撲克，接下來就是進飯店吃飯。唉，這種日子，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石部長對二處的工作很重視。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石部長親自帶領二處人馬，由江洪水師傅開著小車到岵疊縣去檢查。江洪水師傅最近脾氣特別大，由於這次房子又沒分到，他就對部領導統統有意見，對李憶舟和陳火明更是毫不客氣。不過，對石部長，隻是背後罵罵，當麵還是挺老實，開著車子，也有說有笑的，還是和部長平起平坐，很有風度。
石部長坐前麵，二處三人坐後麵，車子開到岵疊，已經九點多了。岵疊縣縣長叢雲，是市人大下派來的，開始是縣長助理，後來很快就成了縣長。叢雲在市人大時，是在辦公室裏搞接待的一般幹部，肚子已有些大了，到了縣裏當了縣長，天天在飯館裏吃喝，現在肚子已經高高地挺了起來。真是越看越像個縣長。石克伍和他的部下們下了車，叢雲就在縣政府門口迎接，石部長挺著肚子走在前麵，幾個人跟在後麵。當石部長走近叢雲，兩人握手時，肚子就頂著肚子了。這時，江洪水師傅一把拉過黃善默，躲到邊上說:“你看看，你看看，兩個人的肚子！”
黃善默不好意思地笑了。江洪水繼續道:“你看到過那幅漫畫麼？”
黃善默說沒有。江洪水就道:“那幅漫畫，就是這樣的，下麵配了一首詩，你聽著：領導見領導，握手問個好；肚子頂肚子，最近好不好？”
兩人就大笑了起來，這時，石部長已經和叢雲問過好了，嚴律己和諸葛賡等也都一一地上去握了手，等黃善默上去握時，他發現叢雲肚子是大，可是離自己就有距離了，怎麼也頂不到一起。
岵疊縣委書記到楠州去了，石克伍就叫叢雲彙報工作，反正縣長是兼副書記的，黨務工作也很了解。石克伍和嚴律己等人問了一些情況，叢雲都一一作了回答，石克伍很滿意。黃善默滿滿地記了五頁。時間還早，石克伍就在叢雲的陪同下，帶大家到鎮上轉了轉，看了看這裏的一些主要建築和來往的人群。到了11點10分，叢雲就把他們帶進了岵疊大飯店。
現在飯店發展也真快，裏麵的裝潢，都和大城市裏沒什麼兩樣了，菜肴不僅有時鮮海味，而且漸漸傾向農家化。岵疊的各種特產和名菜都上來了，黃善默開始不敢吃，看大家都吃了，也就隨便地吃了起來。後來他就發現，其實，在公家出資的宴席上，是最不可以客氣的，這和到人家家裏做客是不一樣的。到人家家裏，你吃得太猛人家說你沒涵養，到了公款吃喝場麵，你不吃得猛人家才怪你呢，而且還要千方百計地勸你喝，勸你吃。黃善默就一邊喝酒，一邊大口地吃菜。看看這些人互相之間都這麼客氣，黃善默就想起母親常說的那句話。母親祖籍是浙江江山，江山把吃說成“滴”，把得字也念“滴”。她說:“當官都是滴公家的，這些人，和老百姓一樣，滴別人就滴滴滴，滴自己就舍不滴舍不滴。”
石克伍不抽煙，酒量卻是越來越大。幾杯下去，臉就慢慢紅了起來。叢縣長勸嚴處長多喝點，嚴處長不敢多喝，隻顧吃菜。江洪水師傅就對叢雲說:“你別勸他喝，他老婆早上有交代的。”
大家就問有什麼交代，江師傅就背了一首順口溜，道：
“少吃酒，多吃菜，夠不著，站起來。人勸酒，別理睬，長計議，養身板。吃不了，帶回來，自家用，省得買。喝多了，也回來，見野花，不要采。”
邊說邊笑，大家胃口大增，吃喝更猛了。黃善默知道這些順口溜都是諷刺現在社會上吃喝風的，可惜公款吃喝的人一邊吃一邊念，絲毫不覺得難為情，反而還增進了食欲。要是剛從學校裏出來，說不定意氣一上來，他又會弄篇文章出來，好好地批一批。不過，幾年一磨、一壓，他再也不會這麼傻了。公款吃喝有什麼不好呢，你看，現在不是自己也有得吃喝麼？要是公款吃喝風刹住了，以前吃喝的人便宜了，你現在剛有機會吃喝，最吃虧的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