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描紅(1 / 1)

上小學的時候,曾有過一學期的描紅經曆。下午上正課前,用二十分鍾將事先印在米字格裏的紅色漢字,用毛筆醮了墨汁描成黑色。主要是訓練我們正確握筆和用毛筆書寫點橫撇捺的能力。

因為是照著紅線描,所以稱為“描紅”。其實,隻描了大半學期,課程就被學校停了。對我而言,上描紅課有點麻煩。每天中午上學前要記住帶毛筆和墨汁。而那會兒,裝墨汁的小瓶,瓶蓋要麼總也擰不緊,要麼就被墨汁凝住了再也擰不開。而擰不緊的墨汁不是把書包染黑就是把衣服弄髒了,都很難洗掉。而我那會兒,因為家裏沒給我買墨汁,我隻能很討好地一路上給同學拿墨汁,以便上描紅課時借點墨,所以那樣的午後,我的手指通常是被墨汁染成黑色的,一擦汗,臉也是黑的。等上完描紅課,我便直奔學校後麵的池塘裏洗手洗臉洗毛筆,再順便喝點水。

那會兒,我八歲,上二年級。回頭想想,那池塘深不見底,隨時都可能滑下去再也上不來了。好在,鄉下的孩子不金貴,老師家長也都不太重視。但那一段描紅的經曆很難忘,因為對於年幼的我實在太麻煩了!

時隔三十年,我去安徽潛山縣天柱山旅遊,無意間又遇上了“描紅”。這是一次真正意義的描紅,要將主峰上的“中天一柱,孤立擎霄”八個大字,用紅色的油漆重新描一次。天柱山的主峰高聳入雲,海拔一千四百八十米,峭壁陡崖,無路可行。白居易有詩雲: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門千仞鎖雲雷。

去這樣的峰巔上描紅,想想腿都發軟。可就在我沿山道走出神秘穀登上蓬萊峰的時候,對麵的天柱最高峰上突然閃出幾個紅影,那是登山描紅的“賀家兄弟”。他們在山巔振臂高呼,遊人在半山腰與他們一呼一應,整個山穀一下子人氣沸騰。據說,電視台正全程拍攝他們登山描紅的過程。

這賀家兄弟,是潛山縣人,世代為藥農,有祖傳的登山絕技。方圓幾百公裏,沒有他們登不上的山峰。平日裏,以采藥為生,兼做這樣幾年一次的山巔描紅工作。

想來,安徽境內黃山、九華山、天柱山上的崖壁石刻,就是由賀家先人鑿壁填紅而成。壯哉!他們集石匠、刻工、挑山工、藥師於一身,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絕境,做常人望而興歎的文事,采世人百求不得之靈丹妙藥,而將生命懸於一石一鬆間。

也許,當初他們隻是為生計而冒險。可如今,我相信,他們已將征服山巔作為家族的榮耀,甚至是人類的榮耀。

當我們疲於跋涉,倦於攀登,想要倚石而坐,靜賞風景時,仰首處,那幾個醒目的大字,既是點睛也是撫慰,身心會為之一振。先人的高境,前輩的感言,是對山川的人文提升,也是對人生的深入領悟。而崖壁上的絕妙書法,既是曆史的見證,更是書藝的彰顯。

可實現這一切的,正是像賀家兄弟這樣身懷絕技又敬重文化的山民。而山巔上,常年風吹雨打,烈日暴曬,那些曾經嶄新的朱文,很快就斑剝了。

當地的朋友告訴我,天柱山主峰描紅,大約五年一次,今年,今天,我算是有幸一睹了。

作為風景遊覽地,主峰描紅已被列為文化行為,而這行為本身已成為一種象征,是民族喜慶的象征,是太平盛世風調雨順的象征,是人類不畏艱辛勇於攀登的象征。

其實,描紅本身是極簡單的事情,從孩童到翁媼,提筆皆可為。但將簡單的事情附加在高風險之上,一切就變得非同尋常了。而將非同尋常與文化相連接,那就意義非凡了,一不小心,將會名垂千古。當然,曆史垂青的不是描紅者,而是能與山川日月對話的描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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