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燠熱,蟬聲短促,從厚密的叢林裏傳出來,將這分炎熱放大了數倍,叫得人心驚肉跳。闊大的樹葉遮去了烈日,卻濾不去暑氣,尤其對正在奔命中的石歸庭來說,這份悶熱幾乎要將他逼迫至死。
他在叢林中沒命地奔跑,完全是慌不擇路了,腳下是厚厚的腐葉和敗枝,看不出泥土的顏色,他不知道出路在哪裏,後麵追趕的山賊什麼時候才會放棄。他的行李大半已經在逃亡中丟失,隻剩下背在背上的藥箱,那是他的看家家當,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丟的。
汗水早就濕透了頭發和衣襟,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流下,經過眉毛淌到眼前,模糊了視線。石歸庭胡亂用袖子擦一把,努力睜開了眼辨認前方的路。他大口大口地喘氣,肺部似乎有兩隻手在抓住撕揪,疼痛難忍,嗓子又幹又痛,估計幹燥得都出血了。他知道自己該停下了,否則不是胸肺充血而亡,就是身體脫水至暈厥。
但是隱約還聽得見後麵追逐的喊叫聲,要不是因為是在叢林中,那群人無法騎馬追趕,否則他早就被抓住了。也會像那些在被搶劫時反抗的行人一樣,被砍了頭,剝了皮,掛在路邊的高樹枝上,像旗幟一樣迎風招展著。誰也不會知道,那張人皮後,曾經是一個多麼鮮活的生命,又有著什麼樣的經曆和故事。
腿腳早已酸軟無力,隻是憑借著一股精神氣支撐著,慣性地晃動著。突然腳下一空,踩到一個坑裏,身子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前一撲,背上的藥箱甩到了頭上,砸得他眼冒金星,真是雪上加霜的厄運!石歸庭隻覺得眼前發黑,後麵的賊人已經近了,有人在喊:“他就在前頭,別讓他跑了!”
石歸庭咬牙爬起來,腳好像扭著了,但是他顧不得查看傷勢,奮力往前頭一處茂密的灌木叢跑去,希望能在那裏躲過那幫山賊的追捕。然而當他腳再次踩空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茂密的灌木之後,竟是這片叢林的邊緣,下邊是不知深淺的懸崖。石歸庭苦笑一下:看來這次真是天要亡我!
一聲悠長的馬嘶聲在石歸庭耳邊響起,緊接著是七嘴八舌的人聲,說著他不熟悉的雲南方言。他腦袋摔得七葷八素的,劇烈的疼痛從各處傳來,然意識尚還清醒,至少他還知道自己並沒有摔死。但是他不願意睜眼,仿佛一睜眼,自己就得麵對現實,麵對做人皮旗幟的命運。
耳邊聽得一聲粗獷的嗬斥:“三妞,小心!”他睜開眼睛,發現一匹黝黑的駿馬,前蹄正揚在自己身上,堪堪落下,石歸庭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唉!橫豎都逃不過一個死!
馬蹄終沒有落在自己身上,有幾聲清脆的鈴鐺聲響了起來,石歸庭感覺眼前的陰影移開了。他再次睜開眼睛,隻見那匹馬已經退開了幾步遠,幾個黑色的剪影正背著正午的陽光站在自己身旁,還有人用腳尖踢了他一下,一個不夾雜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還沒有死吧?”
他轉動了一下眼珠,看了一下四周,原來他並不是墜落懸崖,而是滾落在一個斜坡下,不過那坡度也夠長夠陡,摔得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雖然沒有摔死,但命運還是一樣的,還是被山賊追上了。這群該死的強盜!石歸庭心裏無比憤懣淒然。他幹脆閉上眼睛,是殺是剮隨他們便吧,跟那樣一群禽獸不如的山賊伏低告饒,還不如直接被他們殺了呢。
“阿成,你去叫阿膺過來。”頭上的聲音響起,雖然粗大,但是卻並無狠厲之氣。
石歸庭第三次睜開眼睛,一個穿著黑色短褂的人蹲在自己身旁,正伸手撥他的腦袋,伸手在他胸前探了一下:“阿膺你看看他還有救嗎?”
一個穿白色土布短褂的年輕人伸手給石歸庭把脈,石歸庭無力地撥了一下對方的手,咳了一下,低聲說:“何必多此一舉,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
那個粗獷的聲音大笑起來:“我們為什麼要殺你?殺了來吃?我是不吃的,三妞你吃不吃?”
叫三妞的並沒有回答,那個白衣青年說:“符哥,三妞也不吃葷,你給她找點豆餅吃她比較樂意。”
石歸庭狐疑:難道他們不是那群強盜?他吃力地轉動脖子打量四周,然而除了幾個人和幾匹馬,什麼都看不到。“你們不是群雄寨的人?”
黑衣人皺起眉頭:“你是從群雄寨逃出來的?”
石歸庭不回答,過了一會說:“可否給我一口水喝?”
黑衣人站了起來,拿了個水囊過來,拔出塞子遞給他。石歸庭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接過,喝了一口水,才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複又遞還給黑衣人:“謝謝。”
黑衣人沒做聲,白衣青年繼續伸出手來給他把脈。
石歸庭再次打量了一下周圍,那匹黑色的馬轉悠到了他能夠看清的角度。這是一匹個頭不高的西南山地馬,馬套頭用無數的玉珠串成,馬頭上簪著紅纓,鬃毛也被編成了一個個小辮子,前胸墜著兩簇紅纓,脖子上掛著兩個黃亮的銅響鈴,打扮得十分漂亮。馬鞍上插著一麵小小的紅色錦旗,上麵寫著一個“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