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絲綢美人(第二冊)》(30)(3 / 3)

此次參展,所有產品都由中國人自主挑選,中國能夠引人注意的產品,再不是洋人赫德控製時期那些供西方人哈哈嘲笑的小腳婦女、娼妓、大煙鬼、乞丐等的泥塑和木雕。

錦笙眼睛被織錦吸引,身體也被觀客擠到了方少塵跟前。待回神,見方少塵對自己視而不見,連忙堆起濃濃的一臉笑,語帶討好地說:“妹夫,還生我氣呢?都是做父親的人了,怎麼還如此小氣!”方少塵先是冷眼相看,待垂眸,笑意便顯露了出來。她精靈討喜的笑模樣看得多了,他早已不生她氣,於是問道:“我帶來的參賽品,可對得起你那三封越洋電報的花費?”

錦笙點頭,拍拍方少塵肩膀,認真地說:“簡直是物超所值!這下子,也讓洋人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絲綢,什麼才是中國織錦!不是他們弄個印花機器印上些花樣就叫錦緞的。讓他們知道知道,中國還是絲綢的祖宗!”方少塵看她一眼,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二人未及長聊,秘書把錦笙喊了出去,方少塵也繼續和方鶴整理擺放所帶來的中國絲綢。

有學者把萬國博覽會稱為“網羅世界各國文化之集合體”,是一場“文化盛宴”,商人則更覺得博覽會是一場“貿易盛會”。

園區內不僅有美國本國建造的五大展館,還有一些國家在園區內建造了國家館。此外,還有禮堂、體育場、郵局、電站、新聞發布室、遊戲場等建築物,堪比一個華麗小城區。

博覽會每日遊人成千上萬,甚至可達十幾萬人次,然而大多數都為普通觀客,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和研究展品的精心。園內展館眾多,且遊戲場地也眾多,若不能引起遊者興趣,則人或不來,或來也未必注意。為了招攬貿易,亦為了展示中國文化與產品,錦笙和中國代表團的幾位主要負責人每日都在冥思苦想,要如何招攬遊客。

在園區租賃土地太遲,中國館地理位置並不好,距離入口很遠,也較為偏僻。又因時間有限,經費也有限,遠看似宮殿一般華麗,近觀則有許多粗糙之處,幸得各樣精美展品擺放其中,方不失雅致。

錦笙忙碌之中也抽時間到日本館看了看那些“老朋友”。與日本人鬥這麼多年,她也發現了,大多數日本人但凡做什麼,都會一心一意較著勁兒往最好去做。

因有日本政府資助,日本館結構頗完備,兩旁小店無數,皆仿造日本市場樣式,尤以半賭博的贈彩生意居多,還有藝伎場、力士相撲場等處,吸引觀者數量眾多。

錦笙把日本館逛了一逛,才知道為何許多歐美人分不清中國館和日本館,日本這邊除了科學、工業上追及歐美的產品外,也有大量的絲茶繡瓷貨物。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更何況是歐美這些外行人。一眼看去,滿眼精美華麗,自然很難分得清。利華貿易行裏有美國雇員,他們曾跟錦笙說,自從中國人剪掉辮子,他們有時候根本分不清眼睛所見的亞洲麵孔到底是哪個國家的人。錦笙猜想,這種分不清怕是也延續到了絲茶繡瓷上。日本館的人心裏很不舒服,不想被一些歐美人誤認為是中國館。

逛完日本館,錦笙心裏也很不舒服,心裏一直想著師父說的話,中國若再不急圖振興,想要自立自強於當今世界,會異常艱難。

然而,一出日本館行了沒多遠,她看見兩個北地派遣隨行的官員,用著商界籌措的公費攜帶著本不應隨行的家眷在逛博覽會園區。錦笙在名冊上見了五個官員名字,然而和管委會辦手續、布置展館時,都隻見了兩個,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另外兩個。還有一個,至今未碰麵,不知帶著什麼嬌妻嬌妾去了哪裏。

若按錦笙以前的脾氣,肯定要上去嗆嗆一通,但她自從生過女兒以後,脾氣比以前略沉穩了些,不願跟沒必要的人多費口舌。於是乎,隻找到這次賽會的經費負責人,讓他通知那三位官員大爺,遠在異國他鄉,經費緊張,不養閑人,以後的衣食住行請自費。

因此次博覽會不同於錦笙年少時跟日本人辦的那場比賽,故而,錦笙也不擔心日本人會頻頻下暗手使陰招之類的。吸引觀客、招攬生意、榮獲獎章,都得全憑各自本事。於是,她可以滿心用在中國館裏,不必多費心思應對外擾。

中國館開館半個多月後,因錦笙過幾日有急事要回紐約,方少塵把霓裳錦的事情都交付給了方鶴,預備和錦笙在園區裏一邊看看其他國家的展館,一邊問她些近況。

此次博覽會,美國政府在廣發邀請時,宣稱是為了展示美國和其他國家在藝術、科學、工業和商貿方麵的進步。方少塵和錦笙逛了一會兒,發現主展館裏大部分展品都是美國本國的工商產品,百貨彙集,爭奇鬥豔,包羅甚廣。

看來,美國此次的目的,隻是向全世界展示美國而已。

然而,方少塵和錦笙不得不承認,美國在科學工業方麵的確有展示的資本。再回想中國此次參展的物品,真正優勝於外國的,還是傳統產品居多,比如絲綢和瓷器。

方少塵和錦笙在藝術展館外一個露天咖啡店坐定,因為這園區的設計師不唯一,所以區內建築有古希臘風格、羅馬式、西班牙式、意大利式……窮工匠之能,不拘一格。然錦笙對這些並不懂,隻托腮望著眼前似教堂一般的建築,歎息道:“真不知咱們中國何年也能辦一場這麼大的博覽會,跟洋人展示展示中國。”方少塵說:“你是沒有看見國內為了這次參賽鬧的那些事情,僅是籌備參加賽會,北地那些官員都不想管,恨不能都推給景翁。”

錦笙酸澀一笑,方少塵問她:“競天呢?還好嗎?”錦笙神情裏的酸澀退卻,有一股氣惱湧了上來:“他呀,好著呢!還是脫不掉那個武夫脾性,說什麼一個國家隻有軍事力量足夠強大,才不會被人肆意欺負,也不怕有人來欺負。中國雖然有自己的軍工廠,但生產的軍械和洋人的軍械一比,簡直都不能帶上戰場。他說待他回國後想為加強軍械裝備盡一份心力。糖糖一出滿月,他不知從哪兒交了幾個軍工廠的朋友,還跟著別人去研究飛機,說飛機打仗可是個厲害武器。我原本可以在這邊多待一段時間的,但是他急著去一個軍工廠看戰機,家裏用人又語言不通,我有些不放心糖糖,才著急趕回去。”錦笙無奈地蹙了蹙眉,不願意再說穆峻潭。

方少塵笑著說:“我就知道,他即使不做大帥,也不會是一個於國完全無用的人。”錦笙悶聲說:“我倒希望他是一個於國完全無用的人。”她是先在報紙上看見穆峻潭舊疾複發身亡的消息,才接到的電報,那幾日仿若天塌地陷的感覺至今還記憶猶新。本以為他拋下權力地位,會和軍界徹底斷了關聯,然而他還是放不下,終日沉迷在軍械裏。

錦笙氣惱地微側首,不經意間看到,透過建築圓頂的陽光把方少塵鬢角白發耀得熠熠生輝。他自棄戎重回霓裳錦織造坊以後,長年累月地致力於改良創新,如今終於能夠把那些煩瑣複雜的圖樣應用於手拉機上,在保證絲綢質量的前提下加快了織錦速度,還創新織出了像照片一樣的像景織錦。

不知為何,錦笙心裏對穆峻潭的氣惱也散了。是啊,就算離開了男兒拋灑熱血的戰場,少塵和競天又豈會甘於做一個於國完全無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