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開始和結束
紀北來到青城後南珂顯然比之前要開朗一些,顧南城常常會在很遠的地方注視她,他們之間的距離說遠不遠,卻也絕對不近。自從南珂知道那件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麵前。因為知道被欺騙的感覺是怎樣的,所以不願讓她承受那些再看到他之後的痛。他看著她過得好,便會覺得安心許多。即使這好,看上去也隻是表麵上的好。
南珂自然知道顧南城是有意在躲避自己,以她對顧南城的了解,怕如果不是自己主動找上他,他是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麵前了。他是多驕傲隱忍的一個人,又怎麼會允許那些不堪在她麵前暴露。當初知道這件事後的震驚程度簡直把南珂的心撕成了好幾塊,她從未覺得有任何時候是像那時候那樣,讓她深深地感到絕望,就連父親過世那會兒,痛意和冷意都沒像這次這樣。
當你一意孤行深信不疑的人將所有與你想象違背的現實暴露的時候,心底的無望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也許最傷的並不是事情的真相會是那樣,而是在她問了他那麼多次以後,卻發現原來罪魁禍首竟是她最不希望的那個人。
午飯過後,紀北捎上相機準備出門采風,路過南珂房間的時候發現門開著,他朝裏望了望,卻不見南珂的身影。心下覺得奇怪,於是他走進去,這才發現南珂蹲在陽台的角落裏,雙目沒有焦點地盯著遠方。他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毫無反應。
“嘿。”他大聲在她耳邊一喊,這才把南珂從放空狀態中喚醒過來。
南珂淡淡地笑了笑,見他全副武裝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可還是問了一句:“去拍照?”
“你要一起去嗎?”
南珂本想搖頭拒絕的,可紀北沒給她這個機會。沒等她說不,他就已經一把將她從地上給拉起來,說:“你現在的狀態太不讓人放心了,你跟著我一起去吧,就當散散心。”
“紀北,我……”
“南珂啊,好歹我來青城也是為了你,你就不能陪陪我?”
紀北話都已經說到這個分上了,再拒絕就顯得矯情。南珂抿了抿嘴,跟著紀北出了門。
秋天的陽光是南珂最喜歡的,冷風吹在臉上,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心會柔軟得一塌糊塗。她是個能享受孤獨的人,從前常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冬日的陽光下坐整整一個下午也不會覺得無聊。哪怕沒人跟自己溝通,獨自麵對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覺得無聊。
為此紀北總說她是怪物。女孩喜歡的喝茶、聊天、逛街、看電影,通通與她無關。她更願意像隻企鵝,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悠然自得。
紀北隻打算在市中心隨便轉轉,可走著走著忽然路過某個高檔公寓小區,南珂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紀北奇怪地看她,問:“有什麼問題?”
南珂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眯著眼睛望著前方,心裏的平靜被就此打碎。她以為她可以隱藏得很好,哪怕假裝都要讓自己覺得若無其事。可原來,所有的自以為是不過是自欺欺人,在麵對和顧南城有關的人和事和物時,心會疼得發酸。僅僅隻是路過他的公寓樓下,就已經讓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南珂,你沒事吧?”紀北這才察覺到了什麼,立刻拉過南珂的手,“走吧。”
南珂輕輕甩開他的手說:“紀北啊,我還有東西落在上麵了,去取一下,你先自己去拍照吧,我取完東西來找你。”
“這裏是顧南城住的地方?”
南珂沒有回答,但表情已經十分明顯。紀北歎了口氣,她果然都是裝的,分明還是放不下,卻還要強迫自己假裝已經不在意了。其實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騙誰呢?連她自己都沒有被騙過去。
等紀北走遠了,南珂這才攤開自己的手掌,抑製不住顫抖的掌心有幾道血痕清晰可見。
她和顧南城之間的溫馨和甜蜜少得可憐,一兩年前她還會幻想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他最美的新娘,和他長相廝守,白頭到老。然而現在她是一點也不敢妄想了,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那時在羅馬他會說不行了,他那樣堅定決絕的表情當時就把她的心碾壓得粉碎,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不能夠在一起的。
有些人之間隔著悲傷痛苦,有些人之間隔著事與願違,而他們之間隔著的卻是無法被諒解的欺騙以及背叛。
南珂深吸一口氣,走向公寓樓下的大門。
公寓的電子鎖密碼依舊沒有換,她心裏知道,顧南城這個時候是不會在家的。或者說,除了很少很少的時間以外,他是不會回來這裏的。在顧南城心裏從來都沒有家的概念,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所以對溫情並不那麼看中。
屋子裏還是一貫的冷清,她在這屋子裏住過一段時間,所有的擺設都一成不變,連當時她忽然心血來潮買來消磨時間的拚圖仍擺在沙發邊的地板上,隻拚了一半,另一些拚圖小塊零零碎碎地堆在一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南珂忽然鼻子一酸,眼睛澀澀的,這真是一件難過的事情。當她走進這裏才發現,雖然僅是不長的一段時間,卻已經變成一段綿長的回憶駐紮在她心裏了。所有的味道都一如她所熟悉的,慢慢地,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她依舊習慣了顧南城這個人。
她走進顧南城的臥室,臥室裏隻有很少的幾件家具。顧南城有些潔癖,床上的被單必定要拉得一絲不苟齊齊整整,她在床尾蹲了下來,倚靠在床上,眼角的餘光不小心瞥到了被藏匿在窗簾背後不小心露出一角的畫。她下意識地過去,一把掀開窗簾,那幅畫就那麼進入她的視野,她手裏還抓著窗簾,呆呆地立了很久很久。
南珂第一次見這幅畫還是當時被紀北拉去的拍賣會上,她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幅畫時的震驚,沒想到顧南城放在家裏收藏得如此妥當……畫框大概是顧南城找人特意定做的,金色鑲邊的框上,右下角細細地寫著“南珂”二字。她摸著那兩個字的紋路,一直憋著的眼淚忽然劈裏啪啦砸了下來,她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覺得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為什麼愛一個人對她來說成了這麼難的一件事情呢?
她多想撐著這份愛情,哪怕隻是自己一個人。
可是,你要守住這永恒,期望它亙古不變,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
南珂哭累了,又走到書房,顧南城隻要在家,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書房裏。他工作起來完全會忘了時間的存在,有時到深夜兩三點,有時幹脆整整一夜。書房裏有個大而精致的書櫃,是南珂一眼看到便喜歡上的,裏麵有各種各樣她看不懂的書。但據說這些書顧南城幾年前就已經看得相當熟悉了,他已經如此優秀,卻仍不敢鬆懈。
南珂坐到他平時坐著的皮質軟椅上,靠上椅背仰起頭,呼吸漸漸順暢起來。
手放上書桌,無意碰了一下手邊的鼠標,電腦忽然亮了起來。她一驚,立刻坐直身體,沒想到電腦居然沒有關,以顧南城的性格絕不會犯出門不關電腦這種錯誤,莫非是忽然有什麼急事讓他忘了?
南珂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密碼空格,鬼使神差地輸入一串數字,再按下進入鍵。原本隻是抱著試試的心態,沒想到下一秒電腦就進入了界麵,連她都被驚了一下。
電腦屏幕上十分幹淨,圖標加起來總共不到十個,和他的人一樣無聊。
南珂看到唯一一個文件夾,點了進去,裏麵隻有一段視頻。她想了想,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視頻,看一下又能怎樣?於是點了播放,黑白畫麵映入眼簾的時候,她整個人猝然手腳冰涼,呼吸停滯。
如果可以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也許後來的南珂不會選擇點開這段視頻。
這個世界有些所謂的真相,肮髒醜陋得完全無法承受,你以為這已經是最髒的了嗎?不,還有比這更髒的。
南珂不見了。
紀北第一次如此驚惶失措地察覺到這個事實。時至傍晚的時候他仍然沒有等到南珂來找自己,回到他們分開的地方,南珂也依舊不見蹤影。打電話,通了,但永遠沒有人接。他跑去問保安,是否有見過某個身穿白衣的女孩出來,保安表示自己沒有注意。於是他又飛快地回到老宅,也空空如也,哪裏會有南珂的身影。
他撥通顧南城電話的時候顧南城正在開會,等他再打回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天已經全黑了,而與此同時,紀北幾乎已經找遍了市中心附近所有的大街小巷。
“你說的不見了是什麼意思?”顧南城的聲音中聽不出起伏,但語氣並不是很好,“你居然讓她一個人出去?”
“她有沒有來找過你?”紀北完全無視顧南城隱隱的怒意,問道。
“你覺得事到如今,她還會來找我?”
“我聯絡過夏洛,夏洛說南珂沒有找過她,你想想,她在這個城市還有什麼人可以聯係?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紀北聽他這麼一說,心裏越發急了。南珂雖然偶爾任性,但絕不會做讓別人擔心的事情,尤其是讓他擔心的事。可如今她一聲不吭說不見就不見了,急得他心裏方寸大亂。
顧南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在老宅等消息,我去找。”說完便掛斷電話。
顧南城放好電話後,有一段時間的呆滯。南珂不見了,接通電話後紀北的第一句話幾乎讓他呼吸停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南珂會不見,就消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顧南城心急如焚地往家趕的時候心裏仍存著一絲僥幸,聽紀北說他們最後分手的地點是在他家公寓樓下,南珂上樓取東西,再後來南珂就不見了。一路上他緊繃的神經一刻也不敢鬆懈,第一次將焦慮表現在了臉上。
直到打開書房的電腦,那一段被封存了許久的監控視頻正播放著,他心裏那根緊繃的弦才轟然斷裂。他開始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全身如脫了力似的坐在皮質椅子上。思維被狠狠地放空,他從來沒有想過哪天南珂看到這段視頻後該怎麼辦。他沒有想過,也許是潛意識裏下定決心要瞞她到底,哪知有一天她竟然會在他的電腦上看到這段他想毀掉卻依舊留了下來的視頻。
你拚命努力想要抵擋的,最後卻如洪水猛獸一般襲來。你張開雙手忘了抵抗,任身體被黑暗吞沒。
那一刻,顧南城覺得自己的世界倒塌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終於真正意識到,他和南珂,再也回不去了。從前心裏尚存著的一絲希望,也被殘酷的現實所取代,他們終究錯付了十餘年的情感。
天漸漸黑了,南珂依然音訊全無,紀北找遍了大街小巷,就是沒有找到南珂的蹤影。就仿佛一夕之間,南珂這個人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顧南城幾乎出動所有的關係,然而幾個小時過去了,什麼消息都沒傳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真真有種度秒如年的錯覺。
朱凱文載著顧南城在市中心來來回回蕩了好幾圈,就連南珂母親生前住過的洋房他們都找遍了,但南珂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一點消息也沒有。顧南城想,這大概就是南珂給他的懲罰,懲罰他這麼多年來對她的欺騙和隱瞞,懲罰他對她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夜幕下,路燈的光暈打在車子的擋風玻璃上,他突然驚恐地發現,南珂的麵容在腦海裏竟然漸漸模糊起來。他猛地握緊拳頭,呼吸漸漸急促。
“顧先生……”朱凱文不放心地喊了他一聲。
顧南城望著窗外:“繼續開。”
老板發話,朱凱文自然不敢不從,但他覺得顧南城的狀態已經差到極點。從公寓接到顧南城的那一刻起,他就發現顧南城的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他從未在自己老板的臉上看到過那種如死灰一般的表情,就仿佛所有的希望都被抽空了,連一點點活力都沒有留下。他原以為自從南珂回來之後,他縱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但至少心活了,漸漸的像是個活人了。卻不曾想到,一個能讓他活得像個活人的人,同樣能讓他活得生不如死。
在南珂沒有回來之前,顧南城每天活得像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地下工作者,南珂回來後,他臉上至少出現了笑容。但現在,好像一切又都回去了。
時間接近淩晨兩點半的時候,街上除了昏黃的路燈早已無人影可尋。朱凱文終於問顧南城:“顧先生,要不還是回去等消息,等天亮後再出來找?”
顧南城揉了揉疲憊的鼻梁,擺了擺手,朱凱文正準備掉頭回去。這時,安靜的車內,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如驚天巨雷一般。
顧南城迅速按下接聽鍵,卻聽對方說道:“請問是南珂的家屬嗎?”
顧南城心裏一緊,立刻回答:“是。”
對方是個男人,聲音聽上去無波無瀾:“這裏是××醫院,請你立刻過來一趟。”後來顧南城才知道,打電話給自己的是警察。
淩晨的街頭,車輪摩擦劃過地麵的急刹聲貫穿寂靜的街道,車身的影子在路燈下顯得越發的長。顧南城掛斷電話後,緊握著電話的手隱隱有些顫抖。他開始感到害怕,從小到大,經曆過大起大落,看盡人生百態,自以為已經能夠平和地麵對任何事情,但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
下了車幾乎是奔上樓梯的,搶救室外站著好幾名身穿製服的警察,他立刻衝過去抓住其中一名問道:“南珂怎麼了?”
“顧先生?您就是南珂的家屬?”意識到這一點,對方又說,“您別急,南小姐還在裏麵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