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平元年的四月,雖是剛入初夏,天氣卻異常悶熱。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隻有一輪熾紅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人們走在街道之上,便如踏著火盆一樣,滾燙的地磚硌得腳底灼痛。
偌大的洛陽京城中,卻並未因為這難耐的酷暑天氣而消停下來:三街六巷、七坊八區到處亂竄著雞飛狗跳、摔碗打盆的喧鬧哭嚷之聲。老百姓們在衙役、士卒的喝令驅趕下,搬著家具,抬著器物,趕著犢車,拖兒帶女,呼天搶地,如同逃難一般三三兩兩地往京城西門擁擠著踉蹌而去。
隻有城東一座莊園在參天古樹森森碧蔭的掩映之中,顯得一片靜謐,涼氣四溢,將酷熱的暑氣和喧雜的哭鬧聲遠遠隔擋在了高牆之外。
莊園東角的綠蔭叢中,是一座構造精巧華美的綠竹圓亭。
綠竹亭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肅然站著一隊隊威猛高大、雄健孔武的軍卒。他們一個個頭戴豹皮氈帽、手執丈二尖矛,顯示了自己係屬西涼勁卒的身份。
在這一隊隊西涼勁卒拱衛著的綠竹亭中,那方湘妃淚竹製成的涼席之上,坐臥著一位體態肥碩、大腹便便的蒼髯老者。這老者身穿一襲油亮生光的黑綢輕衫,斜倚在涼席邊上的一個黃衫少女身上,雙目微閉,神情煞是悠閑。那少女貌若天仙,卻蛾眉微蹙,仿佛懷有什麼心事一般,隻是拿著一柄五彩翎羽灑金團扇,輕輕地為那老者扇風送涼。
“愛妾不愧是國色天香,連你給老夫扇來的徐徐涼風之中,也帶有絲絲幽香沁入老夫心脾,讓老夫渾身舒坦。”那老者的雙眸仍是半閉半睜,嘻嘻笑道,“看來,這座綠竹亭須得改名叫做‘香風亭’了!”
“太師取笑賤妾了!”那少女聽得這老者開口說話,急忙斂回了心底的思緒,一邊繼續為老者輕輕搖著羽扇,一邊臉上綻笑地淡淡說道,“能夠為太師扇風取涼,已是貂蟬莫大的福氣。至於這‘香風’一說,賤妾哪有這等天賦異稟?”
“嗬嗬嗬……你有這天賦異稟的……你自己大概是習慣了沒覺出什麼來,老夫可是百聞而不厭啊。你身上肌膚裏散發出來的‘女兒香’,就像那綻放盛開的牡丹一樣,來得馥鬱濃洌……”那老者用肥大的蒜頭鼻在空氣中貪婪地猛嗅了幾下,倏地一下睜開了眼,側過頭來直盯著她,目光變得莫名的灼熱起來,“對了!老夫應該改成這樣一個比喻:你這‘女兒香’,就像老夫平時最愛痛飲的涼州醇酒一般,能讓老夫酩酊大醉哪!……”
那少女聽了,不禁掩口莞爾一笑,伏地含羞而道:“太師大人再這麼謬讚下去,賤妾快要羞得無地自容了。”
“老夫哪裏是什麼‘謬讚’?貂蟬哪!你可真是世間罕見的奇女子啊!既端莊賢淑,又千嬌百媚;既溫婉平和,又盈盈多姿;既知書達理,又秀色可餐……”那老者一臉癡癡的笑意,捋了捋自己頷下的蒼髯,伸出雙臂前來拉她,“快快抬起頭來——‘莫使嬌顏空俯地,卻當如月供人瞻’啊!老夫可是一刻也離不開你這天姿國色來養眼哪!”
貂蟬聞言,卻仍是俯臉淺笑,對那老者的拉扶半迎半拒,不肯立即抬頭起身。正在他倆拉拉扯扯之際,忽聽得綠竹亭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
黑衫老者麵色微微一變,應聲停住了手,緩緩收了回來。他臉上神情一凝,整了整衣衫,這才坐直了上身並抬眼向亭門口處看去,卻見來者正是他的心腹謀士李儒。
李儒在綠竹亭外台階下躬身垂手立定,微微低著頭,似乎沒有看見亭裏的任何情形一樣,兩眼俯視著自己腳下的地麵,緩聲稟道:“啟稟太師大人,屬下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