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撫著頜下黑亮水滑的須髯,微微頷首而笑:“秦將軍真乃天生神通也——連那嘯聚沙漠的凶悍羌虜都折損在了您的手底,本帥佩服之至。”

“大將軍過獎了!秦某能在朔方殲滅羌虜,完全憑借的是陛下的天威——秦某這一次到關中來,也一定要再接再厲為陛下再立新功!”秦朗聽得司馬懿這麼一誇,心頭大悅,卻裝出一副忠君愛主的模樣,雙拳一拱,遙遙向東行禮而道,“秦某一定要像剿滅羌虜一樣剿滅蜀寇!”

司馬懿知道這秦朗此番明麵上雖以“護軍”之名而來,但其所暗行的職務必是“監軍”之實。但他素知這樣的貴戚子弟都不乏“誌大才疏”的“通病”,便也不和他計較什麼,隻當他講的豪言壯語全是笑話,便哂然一笑,正欲將話題引了開去,恰在這時,大帳門口處有親兵來報:“啟稟大將軍,蜀將薑維又來挑戰!”

司馬懿連眼皮也沒抬一下,就沉沉而答:“傳令出去,高掛‘免戰牌’……”

那秦朗一聽,卻驀地開口打斷了他:“司馬大將軍,蜀寇既來挑戰,我等天朝王師為何卻要避而不戰?”

司馬懿這八九年來持節掌兵,在發號施令過程當中何曾被旁人這般橫加打斷過?他麵色微微一變,腮幫子鼓了一鼓,不快之色一顯而隱。靜了片刻,他才若無其事地向秦朗徐徐解釋道:“元明(秦朗的字為“元明”),你今日是初來乍到,可能是不太清楚:蜀寇手裏現在執有‘連環弩’‘百石弩’‘軒轅車’‘鐵蒺藜’等精良器械,我等若是貿然應戰出擊,便如自動送死一般白白折損廣大將士罷了……”

“他們那些精良器械算什麼?秦某連羌虜的‘蛇毒箭’都不怕,又怎懼他們這什麼‘連環弩’‘百石弩’來?”秦朗奮然躍身而起,“大將軍,您且允準秦某出營去狠狠教訓一下他們吧!”

司馬懿聽了,不禁遲疑沉吟起來。

秦朗見司馬懿似無允許之意,心頭一急,便搬出自己的“殺手鐧”來:“司馬大將軍,您有所不知,秦某此番離京之前,陛下從許昌行宮發來手詔切切叮囑,‘秦愛卿,你此去若是不能在關中殺敵立功,就再也勿要回京來見朕也!’秦某的終身榮辱,可就都拜托司馬大將軍您了……您若不放秦某出去放手與蜀寇一戰,秦某日後還有何顏麵去見陛下?”

司馬懿聽他這麼一講,眉角微微一動,唇邊露出一絲隱隱的冷笑來,緩聲而道:“哦……秦將軍既有這等奮勇殺敵之壯氣,又有陛下如此殷切之鼓勵,本帥焉能妄加拂逆?也好,你便出去應戰吧!本帥在這裏恭候您凱旋。”

“好!好!好!在下多謝司馬大將軍了!”秦朗一聽,頓時麵現喜色,隻向司馬懿略一躬身,當場便帶著自己部下的將校們樂顛顛地跑將出去了。

待他離去之後,司馬懿才放下臉來,沉吟片刻,終於還是忍住怒氣,吩咐道:“牛金君,你且帶領一萬精兵出去,在營寨門外給秦將軍壓一壓陣。”

司馬師一聽,心頭氣憤不過,便附耳向司馬懿低聲講道:“父帥!您讓牛將軍去為他壓陣做啥?瞧他秦朗那副狂態!他不知高低、一意求敗,您便任他去吧……”

司馬懿右手輕撫須髯,卻不答話,心想:秦朗年少氣盛、自高自大、目空一切,本帥借著諸葛亮之手稍稍挫一挫他的驕氣也就罷了!倘若本帥放任他一意妄動,弄得兵敗身歿,這倒不好了——再怎麼說,畢竟他還是朝廷派來的“護軍”之官嘛!若是一“護”之下,卻把他自己也“護”沒了,豈不是大大有損朝廷顏麵?損了朝廷的顏麵,就是損了曹叡的顏麵——誰知道曹叡在惱羞成怒之下,又會給自己製造出多少麻煩呢?

於是,他心念一定,果斷下令道:“牛金君——你且遵照本帥之令切實去辦,不得遲疑!”

中軍帳外的陽光正在漸漸淡去,黃昏時分已然悄悄到來。

司馬懿踞坐在胡床之上,雙手撐著床側,麵無表情,正靜靜地等待著外麵的軍情訊報——他已猜到秦朗此番出擊,必敗無疑。隻是他知道自己個性強硬,倘若出去親眼目睹秦朗和他手下虎豹騎的敗象,說不定會當場發作起來,弄得秦朗下不了台!所以,他待在中軍帳內一直沒有出去觀戰,幹脆來了個“眼不見而心不煩”。

突然,中軍帳外一片嘩然,仿佛山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聾。

司馬懿在胡床上盤腿坐著,仍是紋絲不動。他暗暗一歎,想來秦朗在陣上必是遭到了重挫!隻可惜那些好兵好馬了……

他正欲起身,一個親兵“呼”地一下掀開帳簾飛步而入,撲地跪倒,揚聲稟道:“勝了!勝了!司馬大將軍——秦朗將軍大獲全勝了!”

“大獲全勝?”司馬懿一怔。

“不錯!秦朗將軍身先士卒率領八千鐵騎冒著蜀寇的槍林箭雨,一路砍殺進去,所向披靡,不到半個時辰竟已斬得蜀寇近二千人……那賊將薑維見勢不妙就倉皇逃走了!”

司馬懿聽著,麵色微微一凝,喃喃而道:“真有這等厲害?”他正自語之際,雙目一瞥,瞅到牛金亦是進了帳來,便向他問道:“牛君——秦將軍果然勝了麼?”

“不錯。此番秦將軍旗開得勝,已然斬殺蜀寇一千九百零七人……”

司馬懿眉頭一皺,暗暗吃驚:“難道秦將軍帶來的禁軍‘虎豹騎’那些戰馬竟是銅鑄鐵打的?居然連‘鐵蒺藜’也不怕?”

“大將軍,這一次交戰之中,蜀賊並沒有使用‘鐵蒺藜’。”牛金肅然答道。剛才,他看到秦朗那副得意洋洋、大呼小叫的模樣就好不氣苦——自己怎麼沒碰上他這樣的好運氣?!

“原來蜀寇沒有使用‘鐵蒺藜’呀!”司馬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了一句。他稍一沉吟,便從胡床上長身而起。一直侍候在他床側的司馬昭上前低聲說道:“父帥,秦將軍此番勝利來得甚是輕易,隻恐其中有詐……”

“有詐?有什麼詐?秦將軍此番勝了就是勝了——他又沒有冒領什麼、謊報什麼!他斬殺的蜀寇人頭在那裏明明白白地擺著呢!”司馬懿並不理他,吩咐左右兩旁親兵侍衛道:“爾等速去前營安排鳴炮升旗、大張鼓吹——本帥要親自步行前去轅門口處歡迎秦將軍凱旋!”

蜀軍帥帳之中,此刻正吵成一團。魏延須髯暴張,橫眉立目,對薑維大聲叱道:“薑伯約!你好沒種!想我大漢王師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怎地到了你手中卻這般損兵折將、潰退而竄?本將在陣後望著你那情景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你今日之敗,丟盡了我大漢天軍的臉……”

薑維雙手反縛,跪倒在地,麵色沉痛,不答一語。

安漢將軍李邈素來嫉妒薑維在諸葛亮麵前得寵,也在一邊不陰不陽地煽風點火:“是啊!魏將軍說得沒錯,自今年二月我軍北伐以來,何曾敗過一仗?薑將軍,你損了我大漢王師的天威,依著你一向忠直剛烈之心性,你自以為應當如何自裁呢?”

薑維臉頰兩邊的肌肉頓時一陣劇烈地抽搐,卻仍是沉默不答。

正當眾人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之際,帳門外一個清朗沉著的聲音緩緩傳來:“諸君——且住!伯約這一場敗仗,乃是本相交代他故意去打的。若要追究罪責,恐怕本相第一個該受追究!一切皆與伯約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