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紫霄早定下主意,喊進幾個為首堡勇,叫他們押解黃飛虎到堡上去。
路鼎不明所以,忙問道:“師妹把他押向堡上梟首示眾?”
李紫霄搖頭微笑,並不答言,一彎腰,拍的一掌,向地上黃飛虎後腦拍去。經她這一拍,黃飛虎驀地大叫一聲,悶煞我也,身子一動,把眼一睜,知已被人擒住,立時兩眼一閉,大喝道:“想不到俺黃飛虎堂堂丈夫,竟死在一女子手上!罷了,罷了,快拏刀來,送老子歸天。”
李紫霄不去睬他,喝一聲:“推出去!”
頓時走進雄赳赳的幾個堡勇來,七手八腳從地上扶起黃飛虎,一陣風似的扛了出去。李紫霄也跟著出去,押隊直到堡上,便半路裏會著袁鷹兒了。此段情節,便是補敘路鼎受傷的事,但是在李紫霄口中說與袁鷹兒時,無非略略一提大概情形罷了。
當下袁鷹兒、李紫霄兩人趕到路宅,路鼎已勉強支持著,和小虎兒坐在大廳上等候。黃飛虎卻由許多壯勇押在階下。李紫霄、袁鷹兒進廳後,大家先悄悄商量了一陣,便請李紫霄居中高坐,主持一切。
李紫霄無法推辭,坐定後,向階下嬌喝一聲:“請黃將軍上廳講話!”
廳下壯勇暴雷價一聲答應,推著黃飛虎擁上廳來。
眾人一齊起立,李紫霄獨高聲喝道:“我叫你們請黃將軍談話,怎的還縛捆上來,快快鬆繩。”
袁鷹兒親自搶步上前,便要替黃飛虎釋縛,黃飛虎倏地單目圓睜,大聲喝道:“不必假惺惺這樣做作,要殺便殺,絕不皺眉!”
李紫霄微微冷笑道:“我們自始至終,沒有虧理,要殺你也不費吹灰之力,無非念你一條好漢,你自己又說過,死在一個女子手上,似乎不大甘心。既然如此,俺們便釋放你回去,再決雌雄。到了你死而無怨時,再叫你死便了。”說罷,自己緩步到了黃飛虎身邊,伸出纖纖玉手,由上向下隻一拂,黃飛虎身上繩束,便像刀截一般,紛紛掉了下來。
黃飛虎大驚失色,半晌瞪目不語。廳上下無數眼球,都注在他一人身上,李紫霄卻俏步春風地回座了,指著黃飛虎笑道:“將軍,身上已無拘束,何必還呆在這兒,快回去重整幹戈。如果覺悟我們確係無辜,也應該率軍直搗盜穴,將來凱旋,妾定恭迎虎駕,慶賀功成。”
一語未畢,猛見黃飛虎把腳頓得山響,大聲喊道:“罷了,罷了,俺黃飛虎一生未遇對手,想不到你是我的克星,俺死在你這位女英雄手上,確也值得,確也無怨,還講甚麼重整幹戈,直搗盜穴?不必羞辱,幹脆請你拔劍一揮便了。”說罷,把眼一閉,脖子伸得老長,靜等受死。
不料黃飛虎等了半晌,廳上廳下鴉雀無聲,毫無動靜,不免又睜開眼來,卻見李紫霄亭亭玉立,向他斂衽為禮道:“將軍死在三義堡上,死得太不值得了。便是將軍決計求死,俺們也不願將軍死在這兒,損俺三義堡的英名。不是妾誇口,妾這柄流光劍,專刺奸人之心,不斬英雄之首。將軍權且安坐,聽俺們一言。”
這時袁鷹兒早已撥過一把椅子,放在上首,複向黃飛虎一躬倒地,徐徐說道:“敝堡一番委屈,將軍還未明瞭。請將軍略坐片刻,待俺訴說苦衷,然後恭送返營。”
黃飛虎見眾人這樣態度,摸不著路道,擋不住袁鷹兒幾句娓娓動聽的話,又把他推在椅上,情不由己一屁股坐了下來,卻高聲說道:“你們不提此事,俺也明白,俺率兵到堡下,何嚐不知尤寶別有用心,但是俺一生眼中無人,聽得你們三義堡英雄無敵,存心要向你們較量較量,想不到惹出這位女英雄來,俺黃飛虎也情甘服輸了。這事且不談,承女英雄抬愛,非但不殺俺還要送俺返營,這份度量,俺黃飛虎便趕不上,但是前一忽兒,眼看你們行了絕戶計,激變軍心,殺了尤副總兵,尤某為人雖殺不可恕,但是俺這份總兵官銜,也從此完了。你們叫俺回去,等於把俺送到鬼門關去,與其俺死在上司手上,反不如先死在女英雄寶劍之下了,所以回營一層,今生休想。不瞞諸位說,俺黃飛虎原是綠林出身,受撫以後,大小數百戰,受盡了官場齷齪,才掙得這點前程。棄掉這點前程,俺並不心痛,隻俺手下近千人,卻是俺一手訓練出來的,一旦棄之如遺,未免心痛,這般人大半也從綠林收撫來的,沒有俺統率,早晚定又散夥,回到綠林。這一來,豈不是俺黃飛虎兩麵不夠人,除去死路一條,還有俺黃飛虎立足之地麼!”說畢,一聲長歎,豪氣全無。
李紫霄聽他說過這番話,欠身微笑道:“將軍休得煩惱,俺們想不到將軍也有許多苦衷,這樣一來,俺也懊悔殺死尤寶了。可是事已做了出來,難以挽回,悔也無用。像將軍這樣本領,應該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區區的總兵官,做得出甚麼大事,棄掉他原不足惜。至於將軍部下一層,這事在妾看來,卻容易辦理,隻要將軍立誌做大事業,便不愁沒法安排。”
黃飛虎聽出話中有話,不禁問道:“照女英雄高見,怎樣安排呢?”
李紫霄笑道:“妾自有主見,現在暫且不談,將軍奔波一夜,未免過勞,我們不打不成相識,英雄聚會,大家應該披誠布腹,痛飲一場,才是我們本色。”說罷,向袁鷹兒、路鼎一使眼色。
兩人會意,立時吩咐手下在廳上擺開一桌豐盛酒席,請黃飛虎高坐首席。路、袁、小虎兒三人打橫坐陪,李紫霄自居主位,殷殷勸酒。
黃飛虎這時已欽佩李紫霄是個巾幗英雄,不甘示弱,居然昂然入席,暫把諸事置之度外,同眾人高飲起來。飲酒之間,看得路鼎被自己踢傷,勉強支持著,未免於心不安,隻可向路鼎告罪。
路鼎領了紫霄命令,不得不笑臉對待,連說已敷上秘製藥散,過幾天就好,不必掛心。這樣由幹戈變為樽酒,觥籌交錯的一來,時候可已不早,眼看一宵光陰,便從這絕大波折中渡過。
黃飛虎天生是豪爽之流,一生都是意氣從事,被李紫霄恩威並濟,旁敲側擊的一籠罩,早已墮入李紫霄手掌之中,而且在酒席之間,聽出袁鷹兒在無意中說起瓦岡山、塔兒岡一帶綠林,都想推舉李紫霄為首,預備做一番驚人事業,不禁心裏怦怦欲動,暗想朝廷奸臣當道,不久亂生,自己由綠林受撫,做了一名總兵,把自己拘束得像小媳婦一般,平日又受盡了上司的齷齪,到了目前地步,瓦岡山的強人固然剿不成,官也難以做下去,進退兩難,不如仍舊還我綠林本色,也許同他們混在一塊兒,倒比受上司齷齪氣強些,心裏這樣一轉,嘴上未免附和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