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同學詞彙量挺大啊。”張嚴肅看著他們,“既然詞彙量這麼豐富,回去寫篇作文來,明天交給我。主題不限,至少一千字。”
沈願紅著臉坐下。
下午放學後,大家一窩蜂衝出教室,林嘉星睡著了,陸過把他喊起來,兩人晃晃悠悠地走在後麵。
“阿星,我發現你和阿願真是絕配!”陸過語氣興奮。
林嘉星愣了幾秒,心跳好像停了一下。他低聲說:“滾。”
可低下頭後,他抑製不住地揚起了嘴角,鬱結多日的心情在這一刻莫名消散了。
那日後,兩人就開始有意無意地說話了,起先是他問她借筆,之後又是修改液,下了課,他問她要不要喝奶茶,她說好。
兩人誰都沒有道歉認錯,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有次她和趙妹兒聊起這件事,趙妹兒說:“長大成熟了唄。小孩子吵架才需要道歉認錯,大人都是不想再生氣計較,要不就默默冷淡遠離。”
沈願想了想,覺得趙妹兒說得對,她和林嘉星就屬於第一種。人生中能有多少與你相識了五年的老友?他們沒法就這樣默默遠離冷淡下去。
公益活動被安排在十一假期,他們三人要先去福利院給小朋友送冬衣、書本和糖果,陪他們做遊戲,之後再去臨終關懷醫院。
整個假期他們都是早早出門,直到傍晚才回來,三個人都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小朋友的精力非常旺盛,簡直堪比鐵人。難得有年輕人過去,還給他們帶了禮物,每個孩子都興奮得不得了。福利院的所有小朋友都圍了過來,又蹦又跳,又叫又鬧,拽著他們跑來跑去。
沈願心裏十分過意不去,他們倆其實是在跟著她受累,不然媒體要是登出她獨自一人做公益的報道,很難不讓大家聯想到是在作秀。她好幾次想和他們道謝,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說出來太矯情,難以啟齒。
最後兩天是去臨終關懷醫院,那裏住的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平常孤單寂寞,看見他們三個小孩兒,又是電視上的明星,於是向他們提出了各種要求。一會兒要他們唱歌,一會兒要他們跳舞,還要求他們現場演戲。
十月秋老虎,午後陽光炙熱,他們三人在外麵的草坪上很快就熱出了一身汗。起初沈願擔心林嘉星會發火撂挑子,她看了他好幾次,發現他雖然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但到底沒有發脾氣。
中間休息時,坐在第三排的老奶奶對他招了招手:“小夥子過來,來,小夥子。”
林嘉星過去,她從自己的口袋裏神神秘秘地拿出一罐可樂,小聲說:“這是我剛才偷偷拿來的。渴了吧?快喝!這個可好喝了。”
沈願從後麵一下站出來:“哦——被我逮著了吧?戚奶奶,剛才給你唱歌的可是我!”
戚奶奶捂著胸口說:“鬼丫頭,嚇我一跳。”
“我不管,奶奶你偏心。”沈願故意逗她。
林嘉星拉開易拉罐,故意在她麵前仰頭“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幾口:“真好喝。”
戚奶奶高興地大笑,伸手拍著他的手說:“好好好!我下次還給你留。”
沈願“哼”了一聲轉身離開,走了幾步,聽見戚奶奶在後麵問林嘉星:“小丫頭不會生氣了吧?”
沈願聞言,回頭衝他們做了個鬼臉,大聲回:“嗯!生氣了。”
林嘉星看著她,忍不住揚起嘴角,再看一眼手中的可樂,頓覺被人惦念偏心的感覺真不賴。
他們和這些老人變熟悉後,發現老人們其實很和善,雖然也有個別一些人會提出刁鑽的要求,但大多數都隻是希望有人陪著聊聊天、談談心。
老人們年紀大了,休息時間很早,晚上六點,醫院就安排了晚飯,他們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沈願站在前台等趙妹兒,很快,趙妹兒過來了。
“累不累?”她邊問邊遞上一瓶水。
趙妹兒接過來:“還好。”
“哎,辛苦你啦。”沈願不好意思地說。
“這有什麼?”趙妹兒笑著搖搖頭,“我從小照顧弟妹,可比這累多了。”
“你還有弟弟妹妹?”
“我沒和你說過嗎?我家三個孩子,我是老大。”
沈願搖搖頭:“沒有,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兩人邊聊邊等林嘉星,本以為他應該是第一個奪門而出的,誰知道他卻最慢。沈願想了想,擔心他是不是惹出了什麼亂子,便讓趙妹兒等著,自己去找他。
大多數老人這個時候都在食堂吃飯,病房裏都空著,沈願繞過前廊,走到休息室才看見林嘉星。
原來是戚奶奶拉著他的手不讓他走。沈願覺得好笑,正要進去解救他,就聽見他說:“我給您唱首歌吧,以前我媽媽走時就會唱這首歌給我聽。”
戚奶奶拍手:“好,我喜歡聽你唱歌。”
這是一首外國民謠,輕快的曲調中含著一絲哀愁。他低聲吟唱,就像是早春的風吹過溪水和森林,清新動聽。
沈願站在門外看他,他坐在戚奶奶身邊,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他的舉止是那麼自然,像是在陪伴自家親人,眉目間竟還多了些許平常沒有的溫柔。這個樣子的他與平常全然不同,與南陽與生俱來的溫柔也不同,他的溫柔一麵讓人覺得仿佛他內裏藏有什麼力量,是不輕易示人的。
沈願的沉思被戚奶奶的咳嗽聲打斷,林嘉星忙給戚奶奶順背和倒水。他從沒有照顧過人,因此顯得手忙腳亂。沈願趕忙進去,剛接過林嘉星手裏的水杯,戚奶奶忽然身體往前一傾,“哇”一聲吐出來,嘔吐物濺得到處都是,還有一些吐在了林嘉星的手背和胳膊上。
他向來愛幹淨,一件衣服從來不肯穿兩天,沈願看他果然皺起了眉,但意外的是他沒有發火,還用另一隻手給戚奶奶拍背。
沈願一邊喂戚奶奶喝水,一邊按護士鈴,很快就有護士趕來照顧戚奶奶,給她服藥。
沈願從休息室出來時,太陽已經落山,天空變成了青灰色。
趙妹兒見她一個人過來,疑惑地問:“林嘉星呢?”
沈願把剛才發生在休息室的事情說了一遍,連趙妹兒也覺得不可思議,她搖頭感歎:“以為他隻是勉強做做樣子就算了,沒想到他還真肯照顧老人。”
“你有沒有覺得林嘉星這一年來變化挺大?”沈願問。
趙妹兒點點頭:“嗯。不過或許從前我們也沒有真的了解過他。”
沈願想著趙妹兒的話,心裏莫名有一些感觸。她輕聲說:“也許我們連自己都不曾真正了解。”
兩人說著話,林嘉星從前廊走過來。他已經把外套脫了,隻穿著一件短袖襯衫。
“你衣服呢?”沈願問。
三人一起往外走,他毫不在意地說:“扔了。”
“扔了?”
林嘉星轉頭睨她一眼:“不然呢?留給你做紀念?”
看吧,又露出了張狂不友善的本性!沈願與趙妹兒對視一眼,兩人抿著唇笑了。
上了車,沈願才看見他手背和胳膊上紅紅的一大片,看樣子是用力搓洗了很多遍,傷到了皮膚表層。她看著他,腦海裏自然地浮現出他眉頭緊皺,在衛生間裏的水池前嫌棄地一遍遍衝洗著那些汙穢的樣子。但他沒有因此抱怨戚奶奶一句,沒說一句刻薄話。
林嘉星察覺到她的注視,轉頭沒好氣地衝她嚷:“看什麼看!”
他心裏正氣著呢。他一直都保持著光鮮亮麗的外表,可偏偏剛才被她看見了他一團糟的髒樣。他可不希望她把那個樣子的他記在腦海裏。
沈願忍不住哈哈大笑:“小破孩。”
“沈願!”他氣得一下跳起來,頭撞在了車頂上,他愣了愣,滿臉氣惱地瞪著她。
她再次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得流出來了。
十二月,雲上成立二十周年。
慶典前一周,學校裏就陸陸續續地擺滿了鮮花。這些花都是曆屆校友送來的,每束花上都寫了送花人的姓名,其中不乏被人熟知的響當當的人物。
慶典那天早上,有高三的學長要作為學生代表致辭。沈願眯著眼睛百無聊賴地站在人群中,放眼望去,黑壓壓的全是人,鴿子撲棱著翅膀從頭頂飛過,幾滴白色的液體落下來,隨即響起一個女生的尖叫。
她踮著腳去看,繼而不厚道地笑起來。隔著人群,她看見了南陽,她對他揮了揮手,他高興地笑起來,露出整齊又潔白的牙齒。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台上的聲音打斷了沈願的沉思。
身邊的同學在底下悄聲議論:“媽呀!不愧是神仙人物,聲音真好聽!”
“可不是!人間有幾個天才?聽說他上課不用聽課,隨便翻翻書就OK!”
“可惜我們不在一棟樓的,不能天天看見。不過算了,我們有林嘉星,哈哈哈。”
“不一樣啊,言一學長和林嘉星根本不是一款,我兩個都想看!”
言一學長?天才言一?沈願眼睛放光。她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可惜離得有點遠,陽光又太耀眼,隻能模模糊糊看見一個瘦高的身影。她看不見言一學長,意難平,隻好轉頭去看趙妹兒。隻見她靜靜站著,一雙眼睛望著前方。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沈願卻從她的目光中看見了從未有過的熱烈及隱痛。
學生代表致辭結束後是校長致辭,之後是曆屆學生代表一起穿著畢業服上台,輪流與校長擁抱。年紀最大的學生已近四十歲,他們是常在電視和報紙上出現的著名人物。每一位前輩都說感謝母校,說不管往後的歲月過得多輝煌,最懷念的都是在這裏度過的他們獨一無二的青春時光。
同學們都安靜下來,仿佛被某種力量打動了,有一種淡淡的悲傷縈繞在心頭。後來沈願才懂得,當時的悲傷是因為他們雖正青春,但同時也感覺到了青春時光的漸漸流逝。
校長敲響了鍾聲,整整二十下,鍾聲一停,立即點燃煙花,全場寂靜,所有人都仰頭望著看不見的煙花,耳旁傳來經久不息的煙花爆炸聲。
慶典結束,大家原地解散。沈願和趙妹兒早上沒來得及吃飯,這會兒餓得難受,於是兩人先去了便利店。吃完三明治,兩人從便利店出來,邊走邊聊天,說著沒想到剛才看見的某某人物竟然畢業於雲上。
“第一次覺得我與大人物的關係這麼近,哈哈。”沈願開玩笑地道。
趙妹兒也笑:“可不是……”話說了半截,她忽然停下了。
沈願轉頭看她,隻見她變了臉色。沈願抬起頭,看見一個瘦高的男生正迎麵走來。難道是言一學長?沈願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趙妹兒努力讓自己鎮定了下來,至少表麵上看著很正常了,沈願卻一個勁兒地盯著人家瞧。隨著對方越走越近,她不由得在心裏驚呼——果然是神仙人物,太帥了吧!她在娛樂圈看遍了帥哥美女,林嘉星已是極品,可眼前的少年,簡直就像是吃著花瓣長大的。
大概察覺到被人注視,言一垂下眼眸,沈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的目光落在趙妹兒身上。沈願感覺到趙妹兒的身體猛地一僵。
“去年在新生歡迎會上看見你,沒來得及打招呼,現在補上。”言一朝趙妹兒伸出手,“歡迎來到雲上。”
趙妹兒驚訝地看著他:“你……你……學長你還記得我?”
言一對她的驚訝有點不明白的樣子:“當然。記住一個人很難嗎?”
趙妹兒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一雙手在身側握緊,她生平沒有這麼緊張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學長剛才的致辭真好。”她聲音發顫。
“謝謝。”言一淡淡一笑,“嗓子痛,我去買水。回見。”說完對沈願點點頭,從她們身邊大步離開。
趙妹兒還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
“走遠咯。”沈願收起那點小心思,轉而打趣道,“要不我們也進去買瓶水?”
趙妹兒紅著臉瞪她一眼,但神情中分明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高興勁兒:“我們上一次說話是在我六年級時,那時他已經初一,我去他們學校考試,他對我說加油。沒想到他還記得我。”
“這麼久了啊。”她感歎,然後打趣,“上次還說我亂想,老實交代,你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對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