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了,路燈一盞盞地亮起。這個時候,校園裏人還很多,不時有騎著自行車的人從她們身邊過去。
兩人說著話到了宿舍樓下。她與趙妹兒原本並沒有被分在同一寢室,開學後,趙妹兒用陳奕迅的演唱會門票說服了她寢室裏的一個女生,讓那女生去和輔導員申請換了寢室。於是兩人再一次住在了一起。
同寢室的還有另外兩個女生——和沈願同專業的謝春和汪靜。沈願和趙妹兒因為做明星的經曆,與一般的同齡女生都很難親密相處,但她們秉著禮貌客氣待人的原則,大家也相安無事。
她們推開門,寢室裏隻有謝春一個人。謝春抬頭看見她們,打了聲招呼,然後戴上耳機繼續看電影。
趙妹兒去陽台上收衣服,準備洗漱。沈願在書桌前坐下,拿起課本開始背書。醫學專業課的知識難啃又拗口,她每天都在崩潰邊緣。
上午有三節課,兩節專業課、一節公共課。沈願把專業課安排在前麵,最難的要最先做。
教係統解剖學的李老頭是出了名的嚴厲,沈願進教室的時候,後排已經坐滿,她隻好坐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
李老頭在台上說:“解剖學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每學期掛科的不在少數。要學好這門課,不要怕背。不僅要背,更要背得滾瓜爛熟才行。但你們也不要死背,要結合圖譜、模型等工具,用心觀察和研究。”
沈願聽完長歎一聲。
上完兩節專業課,她的“血槽”空了一半。下課了,走廊上都是人,趙妹兒發來短信說位置已幫她占好。
她到教室時,老師正在台上點名,她貓著腰從後門進去,趙妹兒朝她揮揮手。幸好是最後一排,她才躲過老師的視線。
春天到了,陽光金燦燦的,溫暖和煦,從窗外照進來,令人昏昏欲睡。
老師在台上講革命的進程。她打了個哈欠,手托腮望向窗外——這樣的好時節,櫻花應該盛開了。
南陽已經離開兩年了,雖然有時回憶會想要拖住她,時間卻在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她不再那麼經常想他了,即使想起他,想到的也不再是他躺在病床上被疾病折磨的樣子,而是最初最快樂的那段時光。
她每天在教室、食堂和寢室之間三點一線地忙,生活過得枯燥但又充實。相比之下,寢室裏另外兩個女生的生活可謂多姿多彩,學業、戀愛、社團一個不落,來去如風。
學校裏追沈願和趙妹兒的男生並不少,宿舍樓下,每天都有主動來打熱水、送零食的男生。
汪靜和謝春跟著享受了便利,在寢室裏嘰嘰喳喳地評論每一個男生,最後選定了幾個,說是可以持續觀望的。
沈願取笑她們:“你們可以去當戀愛顧問了。”
謝春揚了揚手裏的巧克力和薯片:“沒辦法,吃人的嘴軟,總得說點好話啊。”
趙妹兒淡淡一笑:“我買雙份給你,你去幫我拒絕。”
謝春無言以對。
“哎,能不能……問你們一個問題呀?”汪靜搬過椅子在她們麵前坐下。
沈願和趙妹兒看向她:“你說。”
“你們是不是都已經有男朋友了啊?因為是娛樂圈的,所以不方便說?”汪靜問。
“你想多了。”沈願說,“你什麼時候見我和妹兒悄悄打過電話,或是整天抱著手機發短信?”
汪靜和謝春對視一眼,好像真是那麼回事。
“那你們為什麼一個都看不上?我校男生沒那麼差啊,而且我們給你們挑出來的那幾個可都是各院拔尖的了!”謝春不能理解。
“對談戀愛沒興趣。”趙妹兒說。沈願點點頭。
汪靜大叫:“上大學不談戀愛還有什麼意思!”
“每個不談戀愛的人心中都一定有一個刻骨銘心的人。”謝春一臉八卦。嘿!這話說得好像還真有點道理,沈願似笑非笑地看了趙妹兒一眼。趙妹兒麵不改色,當沒看見。
汪靜和謝春兩個可是從開學以來就看了無數本言情小說的人,一打開關於愛情的話匣子就關不上,已經從一見傾心聊到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這算是她們寢室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茶話會,經此一會,四人之間的關係比之前要親近了些。
過了一段時間,打熱水和送零食的人少了一半,又過了段時間,隻剩零星幾個。謝春感歎,現在的男生喜歡一個人根本就沒有耐心,隻想著速成,速成不了就換目標。
沈願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畫麵——高一那年冬天,林嘉星靠著牆,懶懶一笑,語氣嘲諷地說:“因為那些喜歡,都是膚淺的喜歡。”
她當時笑他故作高深,現在卻有些明白了。
真正的喜歡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是小鹿亂撞,也是愁苦纏綿,是近鄉情怯,也是一往無前,獨獨不是三天兩日無法牽手就放棄。時間是衡量一切情感的基石。
五一放假,汪靜和謝春回家了,趙妹兒去拍新戲的宣傳照,寢室裏隻有沈願一個人。她每天就待在房間裏背書,累了出去散步,晚上躺在床上吃零食、看電影,獨處的時光孤單卻快樂。
最後一天,她把寢室收拾了一通,把果皮、垃圾裝袋扔掉,又把床單給洗了,忙完這些,正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她去校外的烤肉店點了上好的牛肉和新鮮蔬菜犒勞自己。假期中店裏生意冷清,她選了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一個人邊烤邊吃,悠閑自在。
夕陽的最後一抹光亮消失,天空變成了青灰色,一盞盞路燈次第亮起,這是一天中沈願最喜歡的溫柔時刻。
從烤肉店出來,沈願又去買了杯奶茶,捧著奶茶往回走。學校門口人來人往,沈願抬頭的一瞬,一個背影映入眼簾。她愣在原地,看著那背影走得飛快,隨即消失不見。
真像他,太像了。那種熟悉感簡直令她心悸。她拿出手機,點開屏幕,上麵沒有任何來電與短信。她低頭有些自嘲地笑笑,把手機收進口袋。
她從美國回來後,兩人的聯係並不多,最近的一次是在除夕夜,當時外麵鞭炮齊鳴,她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麼,等她躲到衛生間想要好好聽時,他卻掛了。她給他撥回去,久久無人接聽。
她有時想想也覺得很奇怪,明明曾是很要好的朋友,可不知哪裏出了差錯,彼此都回不到過去那種嬉笑怒罵的時候了,像是有什麼微妙的東西橫在兩人中間。
她慢吞吞地走到宿舍樓下,長歎一口氣,然後舉起奶茶,一口喝完。
“沈願。”有人叫她。
像是電影裏被刻意放慢拉長的鏡頭,有那麼幾秒鍾,時間仿佛是靜止的。沈願緩緩轉過身,那個熟悉到令她心悸的人,此時正看著她。她“咕咚”一聲把最後一口奶茶吞下去,一粒珍珠卡在了嗓子裏,她捂著嘴猛咳。
林嘉星走過去,給她拍背,她的身體一陣僵硬,咳得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這麼激動?”他取笑她,另一隻手卻在身側緩緩握緊,畢竟快兩年沒見了,他心裏不是不緊張的。
學校食堂的二樓,沈願一口氣點了七八個菜,給她點菜的阿姨疑惑地看了她好幾眼,她沒有察覺,又報出幾個菜名。林嘉星把菜單從她手裏抽走,然後對點菜的阿姨說:“夠了。”
阿姨點點頭離開。
“從前我要是這樣,你早翻著白眼說我浪費了。”林嘉星靠在椅子上看她。
沈願腦子裏有點亂,不在狀態。她捧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然後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一臉欠揍地點評:“裝得不像。”
沈願被他噎得說不出話,眼皮一翻,甩了一個白眼過去。這熟悉的互動方式令兩人一怔,林嘉星大笑,眼角微勾,有幾分張揚,還有幾分溫柔。沈願繃著的一股勁在他的笑聲中鬆了下來:“笑屁啊!”
“笑你。”他接得飛快。
沈願瞪他一眼,問:“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或發條短信?”
“直接見麵多好。”他說。
看來隨心所欲這一點還是沒變。
“那萬一我不在學校呢?”沈願問他。
“總要回來的,早晚見得到。”他對答如流。
阿姨端著菜過來了,土豆牛肉、紅燒帶魚、清炒木耳……不大的桌上堆滿了菜,這樣一看,有點嚇人。
旁邊桌上的,還有樓下的學生,都仰頭往上望,林嘉星不管到哪兒都是焦點。
他打開餐具包裝開始吃,抬眼一看,沈願沒動筷子,他問:“怎麼不吃?”
“我才吃過烤肉回來。”她說。
林嘉星動作一頓,勾唇笑道:“原來提前打電話的作用在這兒呢。”
“不然你以為是要給你接駕啊?”沈願說。
熟悉的感覺隨著兩人的一言一語慢慢回來,算一算,兩人認識已近十年,就算現在有點陌生了,但兩人之間仍舊有無數隨著時間遺留下的彼此熟知而了解的習慣。
林嘉星吃飯的姿勢很散漫,卻沒有一絲粗魯的氣息,透著漫不經心的優雅勁兒。沈願拿出手機,假裝發短信,偷偷看他。燈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他的一張臉被照得格外清晰。從前她總覺得他像漫畫裏的反派少年,周身都透著張揚反叛的氣質。
現在再看,少年似乎成熟了一點。
他每盤菜都夾了幾筷子,然後很快就放下了筷子:“飽了。”
沈願看著滿桌幾乎未動的菜歎了口氣,然後喊來阿姨結賬。林嘉星眼明手快,迅速從自己錢包裏抽出兩張鈔票遞過去。
沈願伸手攔:“這是我給你接風,我請客。”
“我比你有錢,不用客氣。”他說。
阿姨撲哧一笑,拿著錢走了。
沈願看著他想:少年還是那個反派少年。但不知為何,她有點高興。
兩人從食堂出去,一路上都有女生轉頭看他,他走路時依舊單手插在口袋裏,下巴微抬,一副就算地上有錢都不願拾的樣子。到底是有了距離感,所以她才總想著從各種細節中揪出她記憶裏熟悉的那個模樣。
“去哪兒?”他轉頭看她。
她走神了,思想慢了半拍,愣愣地看著他。
“不打算帶我參觀一下?”
遠來是客,她當然得盡地主之誼。她轉了個身說:“跟我來。”
校園很大,分老區和新區,大一新生在新區。教學樓是新建的,很氣派,教室裏的設備都是最新的。她邊走邊給他介紹,從教學樓到實驗樓,然後是宿舍樓、圖書館,繞了一圈,最後回到前門。
“看,那兒是我們學校的禮堂,聽說是德國一個有名的建築師設計的,叫……叫什麼來著?哎呀,不記得了。總之很美很後現代對不對?”她臉上有自豪的神情,聲音清脆如銀幣落地。林嘉星沒有細聽她在說什麼,隻是聽著她的聲音在耳旁縈繞,看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睛,他才有了真正在她身邊的真實感。原來他比自己以為的要更想念她。
吃飯時,知道她在看他,他竟然不敢抬眼,他暗罵自己沒出息。
很久以後他與她聊起兩人重逢的這晚時,他說出了自己的緊張,她卻半信半疑地問:“你這種什麼都不放眼裏的人會知道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