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奈美要參加話劇社啊……」
隔天早上——從我口中聽完前因後果的瑠菜發出了僵硬的聲音。她閉上眼睛,開始念念有詞。相信她一定是為了話劇社禱告,祈禱「願上帝賜福給他們」吧。
「你該不會要參與演出吧?」
我點了點頭。既然加入了話劇社,那麼我應該不得不站上舞台吧。更何況像我這種奇才,當然沒有「不上台」這種選項可選。
「我真的不太想自己說出口,不過我可是『Miss武藏虹北』啊。像我這樣的人加入了話劇社,你不覺得簡直像是外行人棒球隊出現了大聯盟球員過來幫忙一樣嗎?」
「……」
瑠菜轉身背對我,輕輕拭去了眼淚。我不懂她這反應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話劇社的練習場地在舊校舍的旁邊,是一間不再使用的禮堂。在這間沒有任何話劇用設備的禮堂裏,設置了一些吊起背景用的棍子還有照明設備。
「總覺得……我們在一個有點悲慘的地方進行練習呢。」
聽到我的低語,江藤同學彷佛看到白癡一樣笑了起來。
「你什麼都不懂呢。就算是老舊的禮堂,擁有能獨占的練習場地可說超級幸運喔。」
根據江藤同學所說,其他高中的話劇社都被當成礙事人,躲在體育館角落或屋頂上練習。
「而且因為這裏很舊了,所以動作稍微粗魯一點也不會有人抱怨。」
禮堂的後方已經變成了製作各種大小道具的工作場所了。地板上鋪著藍色防水布,上麵雜亂地擺放著木心板、水桶、放有木工道具的箱子,還有一些我完全看不出用途的東西。
「你弄壞的就是這塊板子。」
江藤同學把我帶到禮堂的後方,指著一塊支離破碎的木板。
因為不想麵對殘酷的現實,我把臉轉向舞台,結果嚇了一大跳。
「既然如此,『那個』應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請不要這麼大聲。」
「接受現實吧。那是遠遠超乎我們想像的東西啊。」
「雖然不想承認……可是現在似乎隻能接受了。」
「不對,不見得一定是那樣。說不定隻是有人要嚇我們,故意做出來放在森林裏。」
「怎麼可能……誰會做出那種事……?」
「不是叫你們接受現實了嗎!那種規模的東西,怎麼想都不可能是為了嚇我們而做的。而且現在出現了那個,就表示——」
現在站在舞台上的,是除了江藤同學以外的另外四名話劇社社員。他們把畫有壁爐的西式房間木板當成背景,正在進行排練。
首先吸引我目光的是彪子學姐和小鳩學妹。她們兩人散發出的氛圍完全不一樣,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別人。原本看起來極度懦弱的小鳩學妹挺直了背脊,發出嘹亮的聲音說著台詞。原本就很巨大的身材,在舞台上顯得更加高大。
另外還有彪子學姐。站在舞台上的彪子學姐,看起來實在判若兩人。肢體動作充滿著豐富的情感,台詞也說得相當精湛。明明燈光沒有打在她身上,但是她所在的位置看起來卻閃閃發光。
「小鳩學妹和彪子學姐……好厲害啊。」
江藤同學對我的低語做出了反應。
「像你這種根本沒有半點藝術感性和教養的粗魯女人典範,竟然也看得出來嗎?」
為什麼呢?我就是沒辦法老實點頭。
沒注意到我內心糾葛的江藤同學洋洋得意地繼續說道:
「我們學校的話劇社雖然是個隻有兩位女演員的超弱小社團,但是那兩個人在其他高中裏可是赫赫有名,肯定是高中界的頂尖級人物。」
江藤同學指著小鳩學妹說:
「高木小鳩直至國中時一直是打籃球的,畢竟那身高讓人沒辦法不去注意到她嘛。不過她本人似乎對自己的身高太高這件事相當自卑——周遭的人都以為她上了高中後也會繼續打籃球,不過那家夥卻沒有入社。」
「……」
「她也沒有參加其他社團,隻是每天畏畏縮縮低調度日。把她拉上舞台的就是彪子社長。」
江藤同學的手指接著移向柴學弟。
「和原本是運動社團的高木不同,柴本來想演的是人偶劇場,可是我們學校並沒有人偶劇社團。就在他無所事事到處閑晃的時候,受到社長努力練習的模樣感動,所以就加入社團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這麼會操縱線控人偶。
「不過對我們社團來說,有柴加入應該算是撿到寶了呢。」
「為什麼?」
「因為那家夥也會寫劇本。現在演的這出戲劇本就是柴寫的。」
喔~原來是這樣。既會操縱人偶,又會寫劇本——真的有這種獲得了兩種天賦的人存在呢。
江藤同學指向了副社長天野學長。
「平常都是由天野學長負責寫劇本的。」
根據江藤同學的說明,天野學長似乎是舞台導演,還身兼劇本和監製。
「舞台導演不就是最偉大的人嗎?怎麼不是由彪子學姐擔任呢?」
「因為彪子社長不適合做這種工作啊。不管是寫劇本還是製作道具,一概不行。雖然她是社長,擁有最終決定權,但她仍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演員。當然真正一流的演員本來也不能不知道舞台背後的艱辛,不過如果她專注在社長這個位子上,就會讓人忍不住覺得這樣其實也不錯。」
聽完這些話,讓我再次了解到彪子學姐的過人之處。
「另外高木還負責小型道具,柴則是這次的劇本和燈光——讓人傷腦筋的問題就是燈光。」
「爲什麼?」
「當柴必須登場的時候,就沒有人負責燈光了吧?」
啊,對耶。
「沒有出場機會的人可以幫忙沒錯,但大家都有其他工作要忙,而且要是碰上所有人都必須登台的場景,就沒有人負責打燈光了。」
這時江藤同學轉頭看向我,然後又立刻左右甩頭。
他心裏想的事情完全一目了然:「要是真野可以幫忙打燈光就好了。不對!這樣不行,這樣不行。要是讓這家夥動手,整出戲肯定會被搞得亂七八糟。」——大概就是這樣吧。
呼……就算猜中他想的事,我也氣不起來。
「所以這次要演什麼樣的戲?」
「想知道嗎?——那我就告訴你吧。」
江藤同學清了清嗓子,看起來就像是要炫耀聖誕節禮物的小男生一樣。
「舞台設定在與外界隔離的山莊。五個人前往該處避難。救難隊無法來,糧食也已見底。」
嗯。感覺上像是懸疑劇的設定。
「當眾人為了活下去而拚命時,山莊後方突然發現了在空中飛翔的飛碟。」
啥……?在空中飛翔的飛碟……?
「飛碟中的外星人附身於其中一人身上,同時外星人拚命地想回母星。故事就是五個人一邊懷疑誰才是外星人,一邊為了活命而絞盡腦汁。我們希望觀眾能邊觀賞邊推理誰才是外星人。」
「……」
「劇名就是『這當中有一個人是外星人!』」
江藤同學奮力地說出劇名。
我相當猶豫自己到底該說什麼才好。搞什麼鬼啊,這種亂七八糟的故事!——要像這樣老實說出真心話很簡單,但是這麼一來,我在社內的立場會變得更艱困。哎,我也已經高二了,已經不是不懂世事的小鬼了。對於碰到這種情形應該說什麼話,我自然早有準備。
「還真是有個性的劇本呢。」
啊啊,我能知道「有個性」這個詞的用法真是太好了!
江藤同學滿意地微笑。嗯,看來我應該是順利過關了。
「所以外星人是誰演的呀?」
我這麼一問,他馬上就用極其輕蔑的眼神瞪向我。
「你是那種先知道犯人是誰之後才去看推理小說的類型嗎?——那樣可是錯誤的喔。」
「有什麼關係!要是邊看邊想誰才是犯人,我會頭痛的。而且也會沒辦法集中在戲劇上。不要那麼小氣,告訴我啦!」
江藤同學聞言後歎出一口大氣。
「是柴啦。他好像想在自己寫出來的劇本裏扮演外星人的角色。」
嗯,我非常了解他的想法。如果換成是我寫推理小說的話,我也會想要自己一個人扮演犯人和被害者和偵探和讀者。
接下來就是——我輕咳一聲,然後開口詢問:
「那麼,我演的是什麼角色?」
「咦?」
「哎呀,我想新進社員不會安排重要角色啦,但再怎麼說我也是Miss武藏虹北啊……」
我有點害羞地這麼說道,而江藤同學則是用一副驚訝非凡的表情望著我。要是親眼看到鱷魚做伏地挺身,應該就會露出這種表情吧?
「啊啊,真野的角色啊……嗯,真野的角色……」
他一邊碎碎念,一邊環起雙手望向天花板。然後他開始搔頭,又做了一陣子伸展運動之後,開口把正在舞台上休息的柴學弟叫了過來。
「幹嘛?」
「那個啊,真野的角色是什麼?」
結果柴學弟也開始出現和江藤同學一樣的反應。
江藤同學抓住柴學弟的肩膀走到禮堂角落,兩人開始窸塞窣窣地交頭接耳。
我按住了耳後的凹陷處,切換成順風耳模式。那兩個接受過舞台劇訓練的人雖然壓低了音量,但仍是清晰可聞。
「真傷腦筋,我根本沒想到那裏去啊。」
「就是啊……」
「不過『這當中有一個人是外星人!』主要是讓觀眾猜犯人是誰,所以就劇本上來說的確可以增加幾個可疑人物——」
「……會格格不入啊。那家夥要是登台,肯定隻有她會格格不入。」
「真野學姐應該沒有舞台經驗吧?」
「要用『樹木A』這個角色試試看嗎?如果是室內的話就用『吊燈』之類的……」
「她真的會乖乖接受嗎……?」
「請彪子社長說服她怎麼樣?」
我脆弱的玻璃心粉碎了一地。不過我完全不讓這心情表現於臉上,開口呼喚江藤同學:
「那個,我想到了一件事——我隸屬的經紀公司契約裏有說不可以參與高中話劇社的演出,所以這次我專心做幕後工作就好了。」
「喔,喔喔!是嗎!」
開口回答的江藤同學明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怎麼沒有「『經紀公司』是什麼玩意啊?」之類的吐嘈?再說我的心都被傷得這麼徹底了,卻還是有辦法露出笑容說話喔!看到這麼完美的演技,難道不會想讓我登台嗎?
……唉,算了。
不讓Miss武藏虹北登台,一定會成為話劇社史上的一個汙點。
「可是,假設那森林裏的真的是飛碟好了,但要解釋成是外星人搭乘的應仍有難度吧?」
「為什麼?」
「我認為——可能有外星人,應該說絕對有。但我不了解外星人特地到地球的理由為何。」
「不就是侵略地球嗎?」
「侵略之後要幹什麼?」
「例如搶走地球上的資源啦,或是把地球人當成奴隸之類的——」
「不可能。地球上擁有的資源,相信他們周遭的星球也一定有。還有比起抓地球人當奴隸,製造機器人絕對比侵略地球要簡單得多吧。」
「如果是以移居為目的的侵略呢?」
「類似地球但是上麵沒有生物的行星多得是,隻要去那些行星就好啦。」
「那以調查、觀察地球生物為目的的侵略呢?」
「那搞不好就有可能了。但若是那種狀況,他們應該會偷偷地觀察,盡可能不對生態係造成影響吧?畢竟用侵略這艟高調的手段是沒辦法正確調查的。」
「那,他們是來地球觀光的!肯定隻有這個答案啦!」
就在一直保持沉默的柴學弟說出台詞的時候,我望向江藤同學說:
「江藤同學,你不排練沒關係嗎?」
「會排練啊——在我跟你修理好大型道具之後。」
……是,的確是這樣沒錯。
兩手環胸的江藤同學凝視著我弄壞的木板。
「不過話說回來,你弄壞得真是徹底啊。」
這是一塊由兩片薄薄的木心板片接在一起的大型木板,我仔細看了看支離破碎的木板,發現上麵是一片森林的圖案,當中有個降落於地麵的亞當斯基型飛碟(注9:亞當斯基型飛碟外形呈圓盤狀碟型,依發現者喬治·亞當斯基(George
Adamski)命名。)。
「壞成這個樣子,直接重做說不定會比修理來得快。」
江藤同學從材料當中拉出了木心板。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隻能呆站在原地不動。
而江藤同學也刻意保持沉默。他似乎非常了解我動手做事的危險性有多大。
他把木板並排成一大片,在上麵畫出樹木的形狀,然後用大型美工刀切割下來。接下來又開始切割之後要拿來當成框架的角材。到目前為止,他的動作都非常迅速。不是我自誇,我可能要花上一整天才能完成的工作,他五分鍾就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