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約我第一次見麵的地點一定是經過她精心設計的。
月亮灣大酒店,市裏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聽說吃一次早點就得幾百元錢。我是第一次走進這麼豪華的酒店,體會到什麼叫做富麗堂皇。賢隻說在大廳等她。
我也不是沒有見過場合的人。好歹是個作家,在小小的內陸城市裏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我還是有些底氣的人。我隻是不適應自己在寬蕩的大廳裏像猴子一樣被人好奇地觀望。
就在我不自在的焦慮中,賢出現了。
賢出現在大廳通向二層的半圓形的扶梯上。橘黃色的扶梯,猩紅色的地毯,賢一身黑色的晚禮服,左臂微抬,修長的玉臂上掛著款樣別致的乳白色皮包,另一隻手裏拿著一本時尚的女性雜誌(那是接頭的暗號)。賢慢慢地沿著扶梯款款而下。
我敢說,隻要是當時看到賢的人,一定都會被她的優雅氣度所震撼。我就是半張著嘴,好像掉了下巴呆呆地看著她走到我麵前。我開始的底氣被她的氣度徹底地擊潰了,我覺得自己實在是窩囊。
“你是華作家吧,久聞大名了,就到前麵休息廳坐坐吧。”賢大大方方地挽著我的胳膊。
我也不是沒處過女人,同我處過的女人,都是我的崇拜者,不管是真崇拜還是假恭維,反正我是主動權的掌握者。賢是我遇到過的第一個讓我在女人麵前喪失主動權的女人。我感覺到自己的猥瑣。
賢腰板筆直,走路的姿態如服裝模特,充滿韻味風情。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像馬戲團裏跟在女馴獸師邊上的大猩猩。
賢走到座位前,輕輕坐下。
服務生走來:“二位要點什麼?”
賢玉唇微啟:“靠啡。”
聽聽,人家咖啡不叫咖啡,咖字發“靠”音。
“大作家,您呢?”
“哦,一樣,一樣。靠——啡。”我的臉發熱。
咖啡端上來了,我往杯子裏加奶加糖加伴侶,用勺子轉圈一攪和,端起杯子,喉結上下一滑就“咕咚”了一口。再看賢,咖啡裏什麼也不兌,用拇指和中指捏著銀勺的頂端,沿著杯壁順時針方向緩緩地畫著圓。賢的蘭花指造型自然熨帖,一點也不做作。賢一手端起杯子,另一隻手拿著餐巾紙托著杯子底端,嘴唇微微一動,抿了一小口,然後用餐巾紙揩揩嘴唇。看看人家賢,我還算個文人呢,羞。
我和賢努力地找著兩個人都能談得攏的話題。其實我最拿手的是講段子,每次和女同胞聚會我的段子都會引來哄堂大笑,並被封了個“黃委會”主任。和賢在一起,是容不得半星汙垢的。我還是第一次覺得語言貧乏蒼白,嘴裏無詞。
“作家最近在創作什麼?”
“哦,正在寫一部中篇,雜誌社催得挺急。”
“你們作家得生活就是充實,自在灑脫。”
“咳,都一樣,都是混口飯吃。對了,咱們也別光喝這靠——啡。去西餐廳,我請你吃牛排。”
“要不到我家吧,西餐我自己就會做,味道不比西克漢姆的差。”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也好,省了我一筆開支。”
賢輕輕起身離去,我端起杯子把那該死的“靠啡”喝個底朝天。
賢家離酒店並不遠,我倆邊走便聊。路過一家精品服飾店,賢說:“稍等一下。我相中了一款服裝,看到貨沒有。”賢走進服飾店,詢問了店員,微微的屈腿,看櫃台下層的價格。賢看服飾的姿態都是那麼的典雅,不像一些女人,在店裏撅起屁股哈著腰看底層的貨物,也不顧及露出了白花花的板腰和內褲。
賢的屋子不大,兩室一廳,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你隨便坐吧,我給你衝茶。
我在書房裏看看。賢的書房內布置得很有點文化味。一排落地書櫃齊刷刷碼滿了古今中外的名著,每一排書中都安放個文化名人的雕塑頭像,錯落有致。有的我認識,有的我也叫不出名。我在書櫃裏找到了我一直想讀的一本書,問賢能否借走一讀。
賢把泡好的茶放在案幾上,說:“可以啊。不過要愛惜的。不能撚吐沫翻書,不衛生也容易把書潮濕黴變;不能在書上批注折頁;不能把書展開扣著,容易把書弄變型的。我這有書簽,你帶上。”
我小心地捧著書,好像捧著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
我從賢家出來,有種被釋放了的快慰。
第三天,賢給我打電話,讓我快點到她家去。
我去了,書房裏的書亂七八糟地鋪了一桌子一地。
我說:“你幹什麼,辦書展啊?”
賢說:“單位要考試,出了一大堆的提綱,我都急死了。請你大作家來幫幫忙。”
我接過賢手中的提綱,都是些很平常的文史知識。我說:“就這麼簡單的東西還值得這麼興師動眾啊?”
賢沒聽明白:“你說什麼?”
我底氣十足地說:“啊,沒什麼,你這一櫃子書可真好。收拾完了,我請你去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