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孩唯一的鍛煉方式就是壓腿。

老街地麵金貴,寸土寸金,跳蚤能撒尿拉屎的地方也都建成了門麵商鋪。老街人能去休閑散心溜達鍛煉的地方,也就是青年宮前那片廣場了。

王孩每天早晚都要到青年宮廣場來壓壓腿。青年宮廣場始建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後來又經過了多次擴建,場麵大了,遊樂設施多了,綠化的也很現代,但是依舊保留著青年宮的老式建築。

王孩每天壓腿的位置都是不變的。青年宮大門的左側,有一排鐵欄杆,欄杆高低不等,據說是以前為孩子們練功壓腿拉伸用的。欄杆已經被歲月打磨得油光鋥亮,能映出來打壓它的人的身影。

過了天命之年的王孩壓腿的水平已經很到位了。他先把左腿放在欄杆上,先慢慢地扭動扭動腰,然後雙手緩緩地抱住左腳,側臉貼在腿上,眼睛正好注視著青年宮的那兩扇刷著朱紅漆色透著年久歲月的木門。這姿勢別說是年過半百的人做,就是小青年沒個三年五載的也拿不下來。

王孩每次壓腿,都會把他的思緒扯回到很遙遠的過去。

那時,王孩還是個孩子。孩子時期的王孩還處於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很匱乏的年代,除了聽收音機小喇叭廣播,王孩最大的樂趣就是去青年宮看別人排練節目。青年宮對所有的孩子都是個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地方。在青年宮裏彈琴跳舞唱歌的孩子個個都牛皮哄哄的,尤其是有演出時,化好了妝的少男少女到街口買些小吃,撅著塗了口紅的小嘴,叼著豆腐串的樣子囂張得很。

王孩喜歡看青年宮裏一個紮著小刷刷辮子的女孩,那女孩一雙圓圓大大的眼睛,眼睫毛又密又長,兩眉之間還有個調皮活潑的黑痣。女孩總是喜歡在欄杆上壓腿。王孩覺得女孩壓腿的姿勢優美極了,他就躲在女孩身後的冬青樹叢裏看她壓腿。王孩不敢讓別人看見,怕人家說他流氓,偷看女孩子。

每天看女孩壓腿是王孩最快樂的事情。放了學,王孩都要繞道從青年宮廣場走回家,如果女孩在練功壓腿,王孩就一直看到女孩走進青年宮的門裏才回家。因為回家晚,王孩常挨媽媽的訓罵,王孩還是癡心不改。有時幾天見不到女孩,王孩心裏就有些許少年的惆悵。

為了能天天見到女孩,王孩也去青年宮參加考試,想加入少年藝術團。王孩和一群孩子在老師的引導下,模仿著做各式各樣的動作。老師叫來了女孩,說,你給他們做個劈叉。女孩幹脆利落地就壓下了腿,輕鬆得就跟做了個後轉身。王孩齜牙咧嘴兩腿僵得跟木頭棒子似的,怎麼也壓不下去。看著女孩起身亭亭玉立輕盈地走了,王孩委屈地掉下了眼淚。

王孩沒有被少年藝術團挑中,王孩認為是因為自己不會下腰劈叉的緣故。王孩下了決心也要學會劈叉。王孩在冬青樹叢裏看了女孩壓腿的動作,女孩走後,王孩就把腿架到女孩壓腿的欄杆上,咬牙用力壓腿,媽呀一聲,王孩就跌倒在地,把腿給拉傷了。一拐一拐地回到家,把他媽媽嚇了一跳。到了醫院看了醫生,吃藥打針在家裏休養了半個多月。

王孩沒有再見到女孩。王孩腿好了後,又去青年宮,欄杆前沒有了女孩。是不是病了?演出去了?連著幾個星期都沒有見到女孩。王孩從青年宮的老師口中得到消息,女孩因為爸爸調動工作,轉學去了南方。是哪個城市,王孩沒有記住,反正是個挺有詩意的名字。

王孩沮喪透了,幾天都打不起精神。放學了,他還是到青年宮去,雖然看不到女孩了,依然要去。王孩常常把腿放在欄杆上,望著青年宮的大門,輕輕地壓著腿,腦海裏浮現出女孩清晰的神態。小學、初中到高中,王孩就這樣消磨了。忽然有一天,王孩發現自己也能像女孩一樣雙手合攏竟然能抱住自己的腳了。王孩扶著欄杆試探著下腿,也很容易的就完成了劈叉的動作。

王孩工作 ,戀愛,結婚,生子,抱孫子,生活改變了許多,可是到青年宮去壓腿的習慣從未改變,刮風下雨也沒有間斷過。

王孩壓腿的功夫吸引了不少的中老年朋友,他們都跟著王孩學壓腿。人老先老腿,腿不老人就不顯老。看人家王孩,五十多歲的人,依然像四十來歲的壯年。壓腿吧,壓腿有好處。來壓腿的人很多,但是,王孩壓腿的那節欄杆從來沒有人占過。王孩即便是來晚了,那地方也給王孩留著。

有一日,王孩正壓著腿,聽到一個女人動員另一個女人也來鍛煉壓腿。女人擺擺手,說不中了,年輕時還行,現在腿都不靈活了,醫生說多吃鈣片,我得去藥店買蓋中蓋。

王孩扭頭望去,心裏打了個激靈,那笨拙的胖女人,兩眉之間有一顆調皮活潑的黑痣。

王孩心裏疙疙瘩瘩的,第二天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去青年宮壓腿,以後也不再去了。再以後,常見到王孩去藥店。問他買啥藥?王孩無精打采地說,蓋中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