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聽到了美冬的講話聲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不想讓美冬看到他的窘態,可又無處藏身,事實上他感覺自己已經處於麻醉狀態,他隻能順勢趴在了桌子上麵,把頭深深地埋在臂彎裏。美冬踏上榻榻米,看到申沉趴伏在那裏,嚇了一跳。“喂,申沉,你怎麼了?”申沉沒有任何反應,還是趴在那裏一動不動。美冬有些擔心,去拉申沉的胳膊,“申沉,你到底怎麼了,哪裏不舒服?”申沉抬起右手,無力地擺了擺手,“沒什麼,我趴一會兒。 ”
濃重的鼻音裏麵明顯帶著哭腔。美冬扭頭看到了申沉用過的筷子還有盤子裏麵被人動過的芥末,瞬間明白了發生的一切,美冬“咯咯”地笑著在申沉身旁坐了下來,用手摟過申沉的脖子,撫弄著他的長發,“申沉,你偷吃了芥末,你也太有意思了。 ”
兩排瘦瘦高高的白楊直立在河岸兩邊。油亮的葉子嘩啦啦轉得飛快。北方的風鈴樹,閃著一團團的光。輝子向後仰起臉,天空湛藍無雲。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風從對岸空曠的田野吹過來,越過河麵,掀起一蓬蓬的沙。喉嚨像著了火一般,火燒的感覺,疼得說不出話來。輝子累極了,他沒有力氣再挪動一下腳步,他想走到五米外的那棵樹下,靠在樹幹上休息一會兒,可他無論如何走不過去了。有聲音傳來,輝子把所剩下的全部的力氣集中調動到眼睛上麵,極力地向傳來說話聲的方向望過去。人們的說話聲。聲音由遠及近被風裹挾著送到耳中。更近了一些,遠處已經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人影晃動。輝子笑了起來,那是他熟悉的聲音。走在最前麵的兩個人是才才和薑南,他們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輝子看著他們爭得臉紅的樣子,覺得十分好笑。輝子笑著看著他們,他們走到了輝子麵前,離他隻有一米的距離了。可是仍沒有看見他。兩人繼續爭論著。輝子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輝子又大聲地試了試,沒有用,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隻能自己聽見從喉嚨裏麵湧出的“哈哈哈”的大聲的喘氣聲。才才和薑南快步從他麵前走過去了。輝子低下頭,失神地望著自己的雙腳。又傳來了說話聲。輝子舉頭望過去,是新雅姐,她旁邊走著二老虎,新雅姐一如學生時代的樣子,二老虎走在新雅姐的旁邊,懷裏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新雅……新雅姐……”輝子大叫著,可還是一樣,隻有他自己可以聽到這比蚊子發出的聲音還要弱小的氣息。輝子向他們使勁地揮手,二老虎和新雅姐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平視著前方,大步流星地往前趕路。輝子拚了命地向他們招手,二老虎懷裏的那個小女孩兒好像注意到了他,在他們經過他之後,仍然回過頭來看著他,直至他們也走遠了。輝子的眼淚流到了嘴裏,那麼苦澀腥鹹。他渾身顫抖著,就像風裏的樹枝,他覺得他快要站不住了,就要摔倒了。還有一個人,他對自己說,還有一個人,申沉,申沉還沒有走過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向著剛才他們走來的方向張望。望了很久,前麵過去的人早已經沒有了蹤影,申沉才在遠處出現。他走得很慢,邊走邊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麼人。一臉焦急的樣子。一定是在找我。輝子大聲地呼喊:“申沉,申沉!”兩隻手臂上下揮動著。慢慢地,申沉走近了,離他有幾米的距離,仔細地看著他。“申沉,申沉!”輝子的聲音簡直要衝破喉嚨,他的雙手用力地撕扯著自己的衣服,把脖子上抓出一道道血印。申沉走過來,“輝子,你也在這裏。”申沉對他說。輝子號啕大哭,申沉仍是向四周看,“輝子你怎麼也在這裏呀?”輝子緊緊地摟住申沉的肩膀,“帶我回家。帶我回家。”輝子的鼻涕眼淚沾濕了申沉的肩膀,申沉沒有注意到,還在左看右看。“我扶你到樹底下歇會兒吧。”申沉扶著輝子,一步一挪地走到那棵樹下,輝子靠在樹幹上麵,大口地喘著氣。“你先坐會兒,我還有事兒,我先走了。”申沉鬆開扶著輝子的手,又向四周看了看,搖了搖頭。“申沉,我是輝子,別走,別離開我,你們都怎麼了?都不認識我了嗎?”輝子抓住申沉的手,向他大叫著,這時他的聲音已經能夠發出來了,撕心裂肺的喊聲回蕩在荒涼的河麵上。“我還有事兒,我得趕緊走了。”申沉推開他的手,向前麵走去。“別走……先別走……申沉。 ”輝子大叫著,發出一聲可怕的低吼。他一下子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他向自己的臉上摸去,一臉的淚水,原來是場夢,心裏一下子踏實了,並帶來一種起死回生的感覺。他坐起來,頭枕在窗台上,大口地喘息著,有什麼冰冷的東西順著鼻翼又流了下來,無比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