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父母俱樂部(1 / 3)

(一)

春天的湖南路,向來是冷冷清清,唯有小確幸,一直有著斷斷續續的人流,估計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倒閉。

我統計了一下,來的客人裏邊,固然有不少我的親朋好友,但陌生的麵孔還是占了大半,以年輕女孩子居多,間或也有神情羞澀的男孩,有的會打個招呼:“嗨,你就是傳說中的豆包?”“你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哦。”“我還以為豆包是個滄桑大叔,沒想到這麼年輕!”“你的膚色怎麼會這麼黑!你下崗後去非洲挖煤了麼?”

我隻好一一作答:“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我雖然年輕,可我的心靈曆盡滄桑。我這麼黑是因為業餘愛好是玩帆板,在大海上飽經風吹日曬。從前我可白了,就像我的心靈一樣潔白無瑕。”

讓我開心的是,小確幸開業的第一個月,出現了好多回頭客,甚至有一周來吃五次的客人。樸柔也非常得意:“第一次來,八成是感到好奇,特意來參觀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來,那就是我的菜把他們勾住了!”很少前來谘詢感情問題的粉絲。有人會贈送鮮花和巧克力此類小禮物,也有人要求合影。都是吃過一頓飯後就匆匆告別。畢竟,隔著空中的電波傾訴是一回事,麵對麵地袒露心曲又是另外一回事。

(二)

世事總有例外。來了一位香噴噴亮晶晶毛茸茸的姑娘,問感情谘詢是免費的嗎?我說,這屬於在小確幸吃飯的增值服務。

她說,平常不吃我們這樣的街邊小店,為了豆包不妨破例一回,身邊的朋友都不理解她,豆包見多識廣,或許懂得她。

為何說她是毛茸茸的呢?她穿著毛茸茸的坎肩和毛茸茸的靴子。我對於女性服飾無甚研究,看樣子價值不菲。那張臉也被精心修飾過,杏眼長睫,烈焰紅唇。明明頗為嬌小,她予我的感覺卻像一隻來自叢林的母豹。

待到用餐完畢,她補完了妝,客人已經散盡。毛茸茸小姐開始了傾訴,表情生動豐富,如同一個演技浮誇的話劇演員。

她滿臉憂鬱地說,自己喜歡一個東瀛男子,而那個東瀛男

子也鍾情於她,隻是對方門第高貴,是東瀛的一個勢力龐大的家族企業,勢必要反對他們在一起。

我附和:“哦,東營男子,那想必是很有錢的。”

聽前女友周子寒說過一件逸事。東營那邊搞石油生意,不乏低調土豪。青島有一幫玩越野車的家夥,跟東營某越野俱樂部的人結伴出行。青島人開的是進口吉普,東營人開的是國產吉普。青島人暗自鄙視。他們專走險灘野路,不慎陷在流沙裏。青島人就呼叫了救援。東營人不願意等,說不要這破車了,拍拍屁股上了別的車,絕塵而去。青島人才知道,人家當車是玩具,說不要就不要,這才是真正玩車。

毛茸茸小姐感歎,東瀛男子冷如冰山,卻對她異常溫柔,但她覺得沒有未來,準備忍痛放棄這段無望的感情。

然後,她變得無法阻擋,開始了大段聲情並茂的獨白,隻欠一道燈光,打在她眉飛色舞的臉上。

“我就在微博上發了幾句牢騷,說想去海邊公路飆車兜風,忘記不開心。我前男友看到微博後,居然一個招呼都不打,從北京飛回來找我。昨晚,我在外麵吃飯,前男友一路電話狂轟濫炸問我在哪裏?想坐法拉利F12還是蘭博基尼出去兜風?我說:都不要,老娘要坐出租車。他說:老子車庫什麼車都有,就他媽沒有出租車!你是故意的吧?!我說:哎!對了!我就是故意的存心的特意的!怎麼了吧?你想把我怎麼著?

“前男友說:你就敢跟我橫!我告訴你,你的溫柔和你的

善良你的修養,都他媽的給錯人了!別人不稀罕不珍惜不在乎!你是不是犯賤?你照鏡子看看你自己哪裏差了?你用腦子想想到底誰眼瞎?誰傻?你能不能好好的?

“我生氣了,罵他:你給我滾好嗎?他說:我這不是滾回來看你了?我扔下千萬的生意飛回來陪你,你還不懂我什麼意思?老子就看上你了!我說:你愛咋咋地!你看上我了關我什麼事?!我沒幾千萬賠給你,你趕緊回去吧!他說:生意砸了可以再談,錢沒了可以再賺,你不好我什麼心情都沒有,老子上輩子欠你的不行?

“我突然沒話可說了。任由他劈裏啪啦地叨叨,你要知道他是一個多麼man的男人,最害怕叨叨,但是硬被我影響到他不知不覺在做他最不喜歡的事……突然覺得我是挺過分的。誰對我越好,我就越作。不管怎麼說,我這個前男友做得也算仁至義盡了,我有什麼資格讓人家這麼樣?我算是看出來了,真愛就是犯賤,無論男女!”

終於等到她住嘴了,我淡淡地說:“既然前男友這麼好,不妨吃吃回頭草。”

“可是,那個東瀛男子昨天回國了,他對我承諾,一定說服他的父親,允許他娶一個中國女孩……”

我大吃一驚:“什麼?他不是我們山東那個東營的!你直接說是日本人不好嗎?”

她噘嘴:“日本人聽起來多沒詩意啊。”

“好吧,是我的耳朵不好。”

毛茸茸小姐托著腮,憂愁地看著我:“豆包,那我是應該選擇東瀛男子,還是前男友呢?實在是太讓人為難了啊!”

“無須選擇。如果你在兩個人中間左右為難,隻能證明你誰都不愛,你愛的隻有自己。”

“哦。”

我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請繼續尋找真愛吧。沒準兒,你的生命中還會出現一個更加富有的得州男子。當然,絕對不是出產扒雞的那個德州,而是得克薩斯州。”

(三)

又過了幾日,來了三個女孩子,她們在吃飯的時候也隻是聊一些明星八卦之類的話題,並無特別之處,其他客人都散去了,她們還在那裏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我在那裏默默地刷著杯子。莫紮特的鋼琴奏鳴曲像一條林間小溪歡快地流淌。唉,假如不是開店的話,現在就是我燒腿毛的時刻了。

一個女孩子抬頭跟我說:“豆包,可以跟你聊一下嗎?我經常聽你的節目,是你的忠實粉絲,但是,我一直沒有勇氣打電話傾訴心聲,我擔心會被別人罵死,當然,我對你的毒舌也很懼怕。”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微笑說:“我如今的身份是餐館老板,一個餐館的老板是不會粗暴對待客人的,特別是在客人還沒

有埋單的情況下。”

回憶往事,有些黯然神傷:“前天,有位女士來傾訴感情問題,被我諷刺了幾句,她就很生氣地跑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忘了埋單,還是假的忘了。反正,我自己墊了那頓飯錢。”

於是,她們搶著埋了單。

那個為首的女孩子娓娓道來:“請勿見笑,我們三個人,成立了一個小組織。這個小組織的名字呢,叫——崩潰父母俱樂部。”

“這個名字真是聞所未聞。是你們讓父母很崩潰麼?”

“恰好相反,是父母讓我們很崩潰。你會覺得有點大逆不道吧,我們的友誼就是建立在——說爸爸媽媽壞話的基礎上。”

另外一個女孩也開口了——我無法忽視她異常突出的胸部,估計螞蟻要花費半個小時才能翻越——聲音響亮,中氣充沛:“我們重點說的是媽媽的壞話,畢竟在結婚之前,媽媽是離我們生活最近的人。”

她扶了一下眼鏡,補充說:“她們也不是不稱職的媽媽,普普通通罷了,雖然稱不上偉大,但也不是像文學作品當中歌頌的天使一樣,就是大街上、菜市場、超市會經常碰到的那一款,但真的讓我們很苦惱。”

今天的吐槽主題是童年陰影。先從大胸女孩開始,無可否認,她的煩惱真的非常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