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秋雪(2 / 3)

泠涯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微微笑了,道:“我曾答應過她,等安定了北朝,就回去娶她,這個諾言還未完成,又如何讓我放得下心?”

又是一段癡男怨女的辛酸往事,雲皎聽到此低下頭,黯然惋惜地歎了口氣,倒是雲初末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某些希望,露出老鷹捉小雞的奸笑臉,立即邁著步子走向泠涯,熱情大方地跟人家套近乎:“其實不瞞兄台,在下懂得一樁秘術,能夠讓死去的人複活重生,若是兄台有需要的話,在下還能送你回到過去,去彌補生前留下的遺憾。”

泠涯很是驚奇,欣喜地問:“此話當真?”

雲初末露出不容置疑的表情,鄭重地拍著他的肩膀:“自然當真!”

雲皎看了看方才還很陌生的兩人,此刻已經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意識到雲初末將要做的事,她立即指責道:“雲初末,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雲初末攬著泠涯的肩膀,連目光都沒給她一個,繼續誘導道:“小孩子不用理她,來,我們進屋慢慢說。”那兩個人你請我讓地很快進了屋,留下雲皎咬牙切齒氣得直跺腳,望著雲初末的目光就差噴出火來,憤憤不平地揮了幾下拳頭,也跟了上去。

泠涯來到明月居的本意是為了借用輪回石,輪回石雖然已毀,若是修繕一段時間,還是可以使用的,雲初末居然欺騙人家畫骨重生,當真是猥瑣惡劣加無恥!她很是不滿地走進客廳,剛進屋就聽雲初末吩咐道:“小皎,去沏壺茶來。”

“雲初末!你……”雲皎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撲上去把他胖揍一頓。

緊接著,雲初末轉過頭對她露出春光燦爛的笑容,看上去要多溫柔有多溫柔,但語氣甚是嚴肅地道:“雲小皎姑娘,請去沏壺茶來。”

雲皎頓時心虛,仿佛聽到了雲初末發自心底的警告,不去就把她打死,膽敢搗亂就把她打死……雲皎瞥了泠涯一眼,迫於某人的壓力又訕訕地收了回來,默默走到桌子邊拎起茶壺,走出去了。

等再次回來的時候,雲初末的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泠涯的神情看上去沉靜如水,並沒有什麼異色。雲皎給泠涯倒了一杯茶,輕飄飄地瞥了一眼雲初末手邊的杯子,嘟著嘴輕哼了一聲,直接把茶壺放在了桌子上,轉過身在下座優哉遊哉地吃起了點心。

雲初末手裏拿著玉笛,不解地敲了敲桌沿,看向雲皎道:“這位姑娘,你身後兩丈三尺遠的地方,還坐著一個我呢。”

雲皎背對著他,單手鬱悶地撐著下巴,拉長了聲音:“沒看到。”

雲初末藐視了她一會兒,轉過頭對泠涯抱歉道:“小孩子不懂事,讓兄台見笑了。”

泠涯果然低首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世上兒女如兄台和姑娘這般者,能有幾人?朝朝暮暮、吵吵鬧鬧之中,當真令人羨慕得緊。”

雲初末點頭回禮,皎白的衣衫纖塵不染,舉止亦是優雅非凡:“兄台與千姑娘的事跡才是感人肺腑,在下自當竭盡全力,兄台盡可放心。”

雲皎心頭一跳,泠涯答應了?緊接著,又聽見雲初末說了一大堆,無非是誇讚泠涯皇子是當世英雄,他的名字如雷貫耳,他的事跡舉世聞名,特別是他和千姑娘的感情如何動人心魄,好像如果泠涯不答應畫骨重生,那就是對不起他“大英雄”的名號,以及辜負了千姑娘的一番深情般。

雲皎憤怒地咬著點心,一塊塊色澤誘人的桂花糕,愣是被她看成了雲初末的一張張厚臉皮,越往下越覺得聽不下去,她幹脆捂著耳朵,氣衝衝地走回自己的房間。路過雲初末的房間時,她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的房前種著幾株紅梅,每到下雪的時候,潔白的雪花落在赤色的花瓣上,像是冰清玉潔的美人兒,甚是好看動人。

雲皎邁步走了過去,揪了一片梅花瓣,放在手心裏仔細地端詳著,那雙靈動活潑的大眼睛裏隱約透露著落寞。若是在從前早就下雪了,可是今年的長安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拖延至今,都沒能看到下雪的跡象,她還想和雲初末堆雪人呢!

雲初末說,願意跟她像從前一樣生活,從那天開始,他果然一如既往地跟她玩鬧,惹她生氣,逗她開心,他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在她沾沾自喜地以為可以永遠這樣下去時,卻忽然發現,原來他們的從前裏還包括給人畫骨重生這一項,其實他的心裏,到底還是放不下的。

那個叫作姝妤的女子,就那樣死在他的懷抱裏,如果換作是她,也是永遠都忘不了的吧。

雲皎黯然地垂下了眼簾,一滴眼淚從臉頰滑下落在手心的梅花瓣上,暈開淡淡的水痕。雲皎一愣,望著那枚花瓣呆了許久,才麵無表情地把它丟掉,之後在雲初末的房裏找到一把匕首,邁步朝蓮池那邊走去了。

這幾天隻顧著跟雲初末玩鬧吵架,她都忘了蓮池裏的錦鯉,雲皎拿著匕首小心翼翼地走到池子中央,不一會兒就鑿開了一個冰洞,許是憋了太久,盆口大的冰洞邊很快就聚集了好幾條錦鯉,有的繞著冰洞遊來遊去,還有幾條露出頭來,望著雲皎悠然自得地吐泡泡。雲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其中一條的頭上輕輕摸了一下,誰知這條錦鯉受驚地劃了一下水,其他的也都像見鬼一樣逃掉了。

雲皎憤憤地抱怨道:“我都說了,以後再也不會動你們了!”

她拾起冰麵上的匕首,顫顫巍巍地走到岸邊,雲初末不在身邊,她有些無所事事,見時間尚早,於是雲皎疲倦地打了幾個哈欠,便走回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了。

傍晚時分,夕陽透過雕窗灑落在內室的地麵上,地麵折射出的微光映在鯉魚戲蓮的屏風中央,暈開一片淡淡的緋紅。雲皎打著哈欠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習慣性地露出傻兮兮的笑容,被褥裏暖烘烘的極為舒服。她很是不滿足地伸了伸懶腰,這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俊臉頓時一愣,雲初末不知何時躺在她的身邊,幽涼晶亮的眼眸注視著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在盤算怎麼賣小孩。

雲皎慢慢收斂了哈欠,帶著些許心虛,水靈靈的大眼睛與他對視良久,又默默地翻過了身,背對著雲初末暗暗思索,他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她都沒有發現。難道是因為先前沒有給他好臉色看,所以現在找她算賬來了?

正想著,就聽見雲初末在背後開口,道:“小皎,我發現你最近有些奇怪。”

雲皎隻覺得身體突然一僵,她微微嘟著嘴,悶悶地說道:“哪裏奇怪了?”

雲初末的視線居高臨下地落在了她的側臉上,很是不信任地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不敢跟我說,還是在背地裏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

雲皎聽此,立即轉過身怒視他:“我才沒有!”

“沒有?”雲初末挑了挑眉,微涼的手指擒住她的下頜,目光如炬地打量著她,“你有沒有覺得,你最近有點兒想躲著我?”

“我我我……”雲皎這才發現,每次雲初末靠近的時候,她就會莫名其妙地心慌,明明沒有做對不住他的虧心事,卻好像有什麼秘密害怕被他發現一般,導致她自己都在懷疑是不是先前真的闖了禍,現在暫時想不起來,所以才那麼沒有底氣。

她看著雲初末的表情甚是純良無辜,囁嚅道:“……我沒有。”

雲初末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身子突然矮了幾分,與雲皎幾乎就在方寸之間,唇角處勾著壞壞的笑意,再一次試探地詢問:“真的沒有?”

雲皎看著他靠近的俊臉,心裏更是發慌,連忙撲騰著手腳從他壓迫的氣勢中逃了出來,嘴硬地反駁道:“真的沒有!”

雲初末也跟著起身,不緊不慢地向她爬過去,雲皎頓時瞪大了眼睛,嚇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在了床角,在雲初末逐漸靠近的壓迫氣勢中,她心虛地抱著膝蓋縮成小小的一團,委屈害怕的表情像是被人欺負的小姑娘。

雲初末傾身跪在被褥上,打量著雲皎垂著的臉上飄忽不定的眼神,挑眉試探地問道:“還說沒有?”

雲皎羞愧得都快哭了,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不正常,從前跟雲初末打打鬧鬧,恨不能每天大戰八百回合。即使被他修理得再慘,也不帶那麼沒出息的,可是現在雲初末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她就緊張害怕成這個樣子……難道是從前受到的虐待太多,以至於她現在成了驚弓之鳥?

雲初末看著她的樣子,細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慢慢接近:“你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還想幫著外人,是不是要我再修理你一頓,你才會記住從前的教訓?”

雲皎頓時意識到原來雲初末是在怪她試圖阻攔泠涯畫骨重生,本來嘛,若是再等上幾個月,泠涯就能從輪回石裏查探到心上人的下落,根本就不用奉獻出自己的靈魂。雲初末的這種做法,她當然不認同了!

不過既然泠涯已經答應了雲初末的條件,她就不好再幹涉什麼,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見雲初末還在靠近,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擋,連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不要再過來啊啊啊……”

雲初末一愣,難得地聽一次話,停在她的身邊,上下左右地打量著雲皎:“怎麼了啊?你到底哪裏不對勁兒了?”

雲皎也覺得自己剛才有點兒反應過激,她訕訕地放下手,立即繃著神色看向了他,勉強保持著鎮定:“有……有嗎?我明明就很正常。”說著,還很若無其事地伸手捋了捋發絲,以證明自己確實很正常。

雲初末幽涼沉靜的目光注視著她,片刻後冷不丁地問:“雲皎,你覺得我怎麼樣?”

雲皎一呆,對著他的視線:“還,還好。”

雲初末的神色越發意味深長,繼續問:“你覺得我對你怎麼樣?”

雲皎想了一下,綜合所有不利和有利要素,關鍵時候還不忘拍雲初末的馬屁以及讓他意識到從前對她的態度有多過分,最終折中答道:“還好。”

雲初末單手撐著身體,另一隻手緩緩擒住了她的下頜,扳過雲皎的臉,探究的目光注視了良久,才“撲哧”一聲笑了,順勢轉身盤腿坐在床榻上,發神經似的笑個不停。

雲皎本來就緊張,現在看他笑成這樣,心裏更是發虛,不由得憤怒地指責道:“你笑什麼笑!”

見雲皎發怒,雲初末立即識相地伸出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唇瓣,眉目間卻還是強忍著溫暖燦爛的笑意,待平複了一會兒,才一本正經,放下手不緊不慢地道:“沒什麼,隻是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雲皎水靈靈的大眼睛注視著他,顯得很是好奇,試探地問:“什麼事情?”

雲初末側過頭又打量了她幾眼,壞壞的表情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他漫不經心地轉過來,悠閑自在地看著鯉魚戲蓮的屏風:“皎,你覺不覺得這扇屏風應該換一換了?”

雲皎又是一呆,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扯上這件事了,她也看了一眼屏風,遲疑道:“這個是你去年給我畫的啊,才用了不到一年。”

雲初末的眼睛眯了眯,注視著屏風:“我現在又不喜歡鯉魚戲蓮了。”

雲皎撇了撇嘴,揶揄道:“那你現在喜歡什麼?”